冉星辰拉住洛書的袖子,沒什麽辯駁的心情。說他白眼狼也好,說他心機深沉也罷,他都認了,在宮裡哪裡有什麽全心全意的信任,若是真沒有半點心機又怎麽活得下去。
歸根結底,準備著篡位的是他,想要冉蒼死的也是他,都沒什麽好說的,做了就是做了。
洛書準備好的話就卡在了喉間,最終化作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算了。”
他捏了捏冉星辰的肩膀,向後退了一步,環視四周,每一次目光的停駐之處,都是與暗處氣息的一次交鋒。
一共三十二人。
後背冷汗津津。
這人究竟是誰?以他們的隱匿功夫,究竟是如何……
冉星辰站起身來,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機關駑。
洛書的三徒弟,天生體弱,不長於體術,練的是一雙招子,一身騎射功夫。
冉星辰和方尚清他們不同,他自小是被捧在手心上過活,“父母寵愛”,“家庭和睦”,雖說是歷經了一次生死,卻也不知道仇人是誰,甚至對自己險些就要喪命這件事也沒什麽深刻的認識。
對於身後的刺客,怕是怕的,但是沒接觸過過武功,自小生活在宮裡,遇到這種事第一反應也是要回家,要侍衛保護,要父皇和母后為他撐腰,而不是練武,自己報復回去。
天真浪漫。
眉間含笑,眼底有光。
這種乾淨純粹的孩子,沒經歷過近乎絕望的掙扎,天生體弱,又地位極高,不必涉足武林,自有萬人相護,雖然悟性不錯,但是不管怎麽說,好像都沒必要跟著他學武。
宮中風雲變幻,自己將人留在這裡當徒弟,沒準反而是害了他。
當時洛書就這件事和二零八八討論的好幾次,試圖將冉星辰直接送上去,但是冉星辰是系統鎖定的三徒弟,不教他兩個人都上不去,洛書也隻好教了。
越教,越是感歎。
冉星辰被文皇后教得很好,大方有禮,一點沒有沾上紈絝習氣,即便是驀然從錦衣玉食到粗茶淡飯,也沒有喊苦喊累。然而冉星辰到底是天生體弱,平日在宮裡都是好好安置著,不讓多動,而練武自然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嬌貴的小太子哪裡受的這樣的苦,純粹皮肉的痛苦就已經讓人難以招架得住。
短短十年之內,就要將武功練得入境,說不苦簡直是個笑話。
方尚清他們心中有一腔仇恨,可以咬著牙撐過去,可是冉星辰沒有。
洛書覺得有些好笑,又有點悲哀,沒想到在這時候幸福反而成了枷鎖。
細嫩的手指已經磨出了一層細繭,嬌嫩如豆腐的皮膚也變的粗糙,渾身肌肉酸痛到難以起身,敷著草藥的眼睛又麻又癢,有時候為了藥效,需要幾天內都戴著眼罩,
冉星辰不嬌氣,但是洛書不止一次站在冉星辰房間外聽他低聲的嗚咽,不止一次在為他蓋被子時擦去他腮上的淚水,不止一次聽見他夢中囈語,是一聲聲“父皇、母后”。
他想家了。
有時候洛書感覺自己和二零八八就是兩個壞人,把一個根本不需要練武的孩子壓在崖底,與父母親人分離十年。
洛書像是補償什麽似的,像是壓迫似的將他的時間壓迫到了極限,教他治國之道,教他帝王心法,教他排兵布陣,就算年紀還小,記不住,也要他暫且背過,在余下的日子裡慢慢斟酌。
在冉星辰出崖那一天,洛書感覺自己像是放飛了一隻本該自由的鳥兒,心中盡是祝福。
可是洛書沒有想到,冉星辰也沒有想到,原本的幸福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再回去已經是物是人非。冉星辰也好,洛書也好,本以為可能會一輩子都用不上的武功,竟然救了他這麽多次命,那利箭,有一日竟然要對準當初不顧一切拚命也要回到身邊人的心口。
其實洛書很慶幸,他能在一切被揭露之前出崖,更慶幸不論是冉星辰還是方尚清,他們每個人都有了除卻仇恨與執念之外想要做的事情。不論是仇恨了卻還是執念崩塌,接下來的應當是生無可戀,與世長訣。
“冉蒼,我不會殺你,當年母親守你寂寥數十載,文家滿門怨魂。你好好活著,從今往後,日夜為所做的懺悔,也許再入輪回路還能少幾年的刑罰。”
冉星辰垂眸,虎口帶著薄薄的繭,將機關駑一寸寸按過。
冉蒼嗤笑,“吾兒,你以為隻憑你們三人能出去?”千絲蠱越發得明豔,扭動著身子,好像寄生於大地的血管,過多的血液被吸食,冉蒼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卻越發猙獰。
不知是不是錯覺,千絲蠱暴露在外面的部分,似乎是變少了。
“辰兒,你好好地獻上半血,洛書再將功法交出來,自廢武功,我便饒你師父一命。既然說什麽師徒情深,想來你也不願意看見你師父身死逍遙。”
千絲蠱迎合著扭動,似乎下一秒就要鑽進洛書的體內,吸食血肉,敲骨吸髓。
冉星辰面上籠上一層怒意,“冉蒼……”
洛書突然一笑,“你說你要攔我,可是你用什麽攔?就憑這暗處是三十二個人?武功是不錯,但是也就那樣。”
他抬眸看向冉蒼,冉蒼心頭又是一跳,他直覺自己忘記了什麽東西,可是卻想不起來。
身上乏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冉蒼心知已經不能再拖延,低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