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書一副視財如命的商人模樣,不給銀子不撒手的財迷樣子,之前幾人心裡的清高公子的形象蕩然無存。
陰鬱青年和婦人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原本想著這種開酒樓和氣生財的大掌櫃,應該不屑於和他們糾纏,隨便給點銀子就能把他們打發了,沒準那個小兔崽子也能回來,沒想到對方卻一副要和他們糾纏到底的樣子。
這個小兔崽子到底使了什麽迷魂湯?
還是他的天賦真的值五兩銀子?
五兩啊!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一想到那銀子是用在這麽個王八羔子身上,就心疼得難以接受。
陰鬱青年更是眼角緋紅。
要是他有銀子,有錢去打點考官,那現在就是舉人!是狀元!而不是個窮酸秀才!何必要為了幾兩銀子來做這種事情!
“怎麽不說話了?”洛書勾著嘴角,眼中沒有一絲笑意,“我投資出來的醉仙樓未來掌杓,憑什麽要白白交給你們?本公子看起來是專門做賠錢買賣的人嗎?”
“不用了。”那憨厚男子開口,笑得憨厚又諂媚,“憐憐在這裡跟著您也是一條出路。我早就覺得這孩子是個有出息的,在這裡當大廚可比和我們似的下地好多了。”
男子搓著雙手,看著老實得很,任誰也不會想到,就是他說出了讓“在做頑童”的月憐,掏錢給家裡蓋房子的話。
洛書突然意識到,隻單單把小憐留下是不夠的,必須把這家吸血鬼和小憐完全分開,否則哪怕小憐留在了醉仙樓,也抖不掉身上的水蛭。
但是小憐願意嗎?一時的回絕和徹底地斷絕關系是兩碼事,當他長大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後悔呢?
似乎看出了洛書的遲疑,月憐看著他的“父親”,一次開了口,“我不想回去。”
男子的臉色一僵。
這話自己說,和月憐說,效果是不一樣的。
洛書說,是強取豪奪。男子說,是愛子心切。月憐說,就是忘恩負義。
婦人先行發了怒。
“你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養的你這個小白眼狼,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看老娘不抽死你!”她脫了鞋扔向月憐,被洛書打下。一顆炒黃豆穿透了鞋底,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圓圓的洞。
“可惜了。”洛書看了一眼黃豆,婦人的臉又紅又白。
月憐帶上了點笑意,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回去。”
“我從四歲開始給家裡放牛,做飯,割草,還要照顧弟弟,但是弟弟不用像我一樣早起,還能吃飽飯飯,我老實餓著,爹還打我。後來大哥要考科舉,就說要把我賣掉,我不肯,我想照顧弟弟,但是還是被賣掉了。”
那一家子幾次想打斷,洛書一揚手,那幾個“侍衛”圍了上去,將幾人隱隱地控制了起來。婦人還想再說,被青年喊住,他臉色難看,額上有汗,看著月憐的眼神如同淬了毒,卻再也不敢多說一聲。
月憐一反常態,聲音又軟又糯,就像一個真正的孩子,帶著點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洛書擔心地拿了帕子給他,月憐拿著帕子捂在臉上,好像在擦淚水,卻衝著洛書眨了眨眼睛。
這才像個孩子,不過不是委屈的,而是有點小狡黠的小孩。
“但是我醒了之後,小洛就讓我去上學,還讓我跟著學做飯,自從開始學之後,小憐就再也沒有餓過肚子了。在這裡也沒有人打小憐,晚上睡覺也不用再牛棚裡睡。爹,娘,我、我不想回去,我就是想吃飽飯……”
“狗娘養的,放你娘的狗屁!大家別聽他瞎說,他從小嘴上就沒把門……嗚!”婦人被捂住嘴點了啞穴,想要發聲,卻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雖然她的話已經說出,但是已經沒幾個人相信了。
洛書的一紙賣身契,佔了理,而月憐的一番自揭傷疤的話,佔了情。情理都在這邊,那就沒什麽爭議了。
但是就這樣把這件事揭過去,洛書不可能甘心。
洛書是第一次聽見月憐家裡的事,他之前對他的事情有察覺,但是月憐沒有說,便沒有深究,卻不曾想竟是如此。洛書心疼地抽抽,抱緊了月憐,卻發下他眼中沒有一絲情意,盡是解脫。也是,經歷了這些,又不是受虐成癮,多少溫柔銷磨不盡呢?
月憐,能溫柔地安慰他和龍宇的月憐,能在南風館竭力護著他們的月憐,能察覺到他的不開心,編蟋蟀逗他開心的月憐,成熟到與他相處時,感覺對方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月憐,怎麽能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呢?
洛書想,若月憐是他的孩子,他一定會好好地寵著他,教養他,長大之後想走文走武都隨意,要是喜歡女孩,就給他準備聘禮,等著抱孫子,要是喜歡男孩,那也隨他意。
可是月憐不是。
可是月憐明明不是,卻依舊養成了溫柔又強大的性格,沒有長歪,更沒有走上歪路。困難就是一塊磨刀石,他的徒兒們也好,月憐也罷,都曾多經砥礪,他想把他們保護起來不受傷害,想讓他們也泡在蜜罐裡,可是洛書知道,往往在苦難中,才能開出堅強芳香的花。
婦人張著嘴“啊啊”直叫,小男孩一開始還嫌母親叫得難聽,發現母親真的不能說話了,才捂著自己的嗓子驚慌地吼叫,他舉起拳頭哐哐地砸著姑娘,姑娘面色痛楚,只是默默地承受著。男子後退兩步想逃,卻發現自己的大兒子已經架著牛車動。青年臉色青白,緊咬牙關,卻依舊被挨挨擠擠的眾人堵在了圈內,他們一開始的輿論幫助對象,現在卻成為了困住他們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