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在即,紀婉湘緊緊握住胞姐的手,不願放開,二人形影不離十六年,對方已經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今將各處一方,濃濃的不舍將她淹沒。
紀婉青也紅了眼,深呼吸片刻,她壓抑住淚意,主動松開妹妹的手,將紅綢塞過去,“好了,不能再耽擱了。”
紅綢的另一端,握在鄭毅手裡,人高馬大的小夥子放緩步伐,不時回頭看紀婉湘是否走得太急,引領著她,走向人生另一端。
最後,紀婉湘被引出了朝霞院,引出靖北侯府大門,上了八台喜轎,喜樂奏響,吹吹打打往鄭家去了。
朝霞院披紅掛彩,一院丫鬟婆子面帶喜色,還殘留著熱鬧熙然的氣息。
紀婉青環視一圈,心裡空落落的,惆然若失。
小妹能嫁個好人家,其實是件極好的事。紀婉青這般再三告訴自己,方勉強心中失落之意,她打起精神,撫了撫衣襟,往院外行去。
不管內裡有多少齷蹉,今天卻是靖北侯府頭位姑娘出門子,大排筵席少不了。既然賓客都請來了,好生招待是必須的,曹氏雖然不聰明,但硬將好生一場請客弄成結怨的事情,她還乾不出來。
紀婉青好生觀察一番,席面菜品、茶水小戲之類都挑不出毛病,她點了點頭,還算滿意。
酒宴期間,發生了一點小插曲,紀婉青遇上了東川侯夫人楊氏。
這東川侯府,就是紀父紀母在世時,給紀婉青看好的夫家,如今楊氏嫌棄她是孤女,不顧兒子反對,硬要重新相看媳婦,兩人見面很是尷尬。
楊氏很不喜紀婉青,認為對方命硬不說,還讓她母子吵翻,抿了抿唇,收回視線,假裝沒看見。
紀婉青也不在意,世子為人倒不錯,不過既然沒緣分,多說沒益,她犯不上討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目光也不停頓,一掠而過,繼續往前行去。
到了申時初,酒宴漸漸散了,紀婉青親自送舅母陶氏上了馬車,方被丫鬟婆子簇擁返回朝霞院。
紀婉青臉頰有些發熱,因為她喝了兩杯桂花酒,平日不怎麽喝酒的人,碰一點便粉頰泛紅。
今天是親妹妹婚宴,喜酒喜酒,怎麽也得喝一點,她便意思意思。
一回到屋裡,何嬤嬤便奉上一盞酸梅湯。
她失笑,“嬤嬤,我又沒醉,喝什麽解酒湯。”
不過未免乳母嘮叨,紀婉青還是端起來喝了,她嗅了嗅身上氣息,似乎也沾了點酒氣,便吩咐打水沐浴。
梨花立即應了,出去傳話,紀婉青收回視線,正要起身回裡屋,不想,卻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三姑娘,我家姑娘已經歇下了,怕是不好打攪。”這是梨花的聲音,這丫頭聲音清脆,劈裡啪啦一句,聽得出來,她似乎不大高興。
梨花確實不高興,三姑娘紀婉姝帶著一群人,大咧咧闖進朝霞院,對方人多勢眾,守門婆子攔不住,被對方順利進了中庭,院中立即多了一群外人東張西望。
“大膽賤婢!三姑娘也是你能阻擋的麽?”對方一婆子大喝道。
“你……”梨花氣結,真沒見過亂闖人家院子還大呼大喝,她正要說話,便見主子從正房出來了。
梨花連忙上前,將事兒都稟報一遍。
紀婉青頷首,將目光投到堂妹身上,見對方眉飛色舞,卻目帶醉意,顯然方才酒宴喝了不少,她挑眉,淡淡道:“三妹喝多了酒,不回屋好好歇著,來我這兒作甚。”
她其實不太高興,梨花是她的人,那婆子闖了院子,還一口一個賤婢的,好一個狗仗人勢。
且最關鍵的是,堂妹紀婉姝興致勃勃打量院子,似乎已經此地視為囊中之物,旁邊貼身丫鬟還湊趣說著這裡那裡怎麽改,聲音雖低,但紀婉青還是隱約聽見了。
她登時陰了臉。
第十章
紀婉姝是現任靖北候親女,紀婉青的堂妹。
她專挑父母的短處長,身材模樣肖父,其貌不揚,骨架大還偏胖,怎麽也消不下來;腦子性情卻隨了曹氏,人不聰明氣量還相當狹小。
她自小便很憋屈,堂姐們高貴美麗,父母得力,把她映襯到泥地裡去了。日積月累,嫉恨啃噬著紀婉姝的心,她嫉妒堂姐們的一切。
尤其是伯父伯母精心挑選出來的朝霞院,這個府裡後宅,除了延壽堂以外最好的院子。
本來,紀婉姝隻這般暗暗嫉恨下去,誰料一朝時來運轉,伯父伯母沒了,她父親襲了爵位,她成了靖北侯嫡女了。
得知伯父死迅那刻,她表面哀戚,實則欣喜若狂,後來伯母也死了,往日令她羨慕嫉妒恨的堂姐們,一朝淪為孤女。
紀婉姝險些仰天大笑三聲,三年多以來,高貴嫡女的生活,她終於享受到了,唯一遺憾的,就是朝霞院還住這堂姐們。
美中不足,白璧有瑕,紀婉姝耿耿於懷,偏她與母親曹氏都清楚,是不能把堂姐們挪出來,讓她住進去的。
若真做到這個地步,宣揚出去,靖北侯府不用在京城抬頭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他們,紀婉姝也不用想嫁個好人家了,沒好人家會要她。
曹氏隻得安慰女兒,等紀婉青姐妹出嫁後,立即整飾一番,讓她搬進去。
紀婉姝不甘不願應了。
她心裡始終惦記著這件事,今天紀婉湘出門子了,三個月以後,紀婉青也嫁入東宮。
兩個昔日讓她百爪撓心的堂姐,一個嫁了個寒門校尉,一個淪為家族棄子,她暢快至極,席間喝了不少酒水,醉醺醺之下,忘記了母親昨日再三告誡,說紀婉青是太子妃不許招惹,便要來看她的朝霞院。
是的,在紀婉姝眼中,這朝霞院已經是她的了。
酒水壯人膽,更何況紀婉姝本來驕縱,她興致高昂之下,一進門就想著這裡怎麽改,哪裡怎麽改,旁邊丫鬟婆子們當然湊趣著附和。
紀婉青面色陰沉,她是聖旨賜婚的太子妃,若要就此教訓紀婉姝不是不行,只是對方是妹妹,她是姐姐;對方醉酒她清醒。
計較太過,明面上她就理虧了。
她冷眼看著片刻,方緩步上前,對面的丫鬟婆子不敢攔她,畢竟大姑娘與梨花,是不同的。
在距離紀婉姝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紀婉青打量醉眼朦朧的堂妹,她突然提高聲音道:“三妹,你今日前來,有何貴乾?”
紀婉青聲音很高很大,她是故意的,對方醉酒行為極惡心人,她心下十分不悅,不打不罵,驚嚇一番,卻是可以的。
這聲厲喝陡然炸響,果然讓醉眼朦朧的紀婉姝大吃一驚,她猛打了個寒顫,酒化作冷汗出了大半。
她一驚之下清醒了大半,眯著眼側頭一看,堂姐下頜微抬,正目光淡淡看著她。
紀婉青身量高挑,窈窕娉婷,五官精致美麗,看矮胖的堂妹,是微微垂下目光的。
堂姐這居高臨下的優雅模樣,深深刺痛了紀婉姝的心,加上方才被驚嚇,她惱羞成怒,化成一腔恨意,當即豎著眉頭道:“大姐驚嚇小妹,這是何意?”
紀婉姝咬牙切齒,冷笑道:“昔日大姐不是常被誇讚友愛手足麽?如今看著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