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韃靼背靠的燕山山脈,倒是還有路的,退也是能退,不過道路相對狹窄蜿蜒,明顯不適宜大軍前行,若是撤退期間被從後大周追擊,必定死傷慘重。
燕山後路,隻適應大敗後逃竄,現階段的韃靼可汗,不可能考慮。
“太原、榆林等地的駐軍,還有山東、河南等地的班軍,已先後趕來,不日將至,命霍川、張為勝二人,乘這休整時間,將大軍調整妥當。”
等所有調遣軍隊到位,大周在這場大戰中,將投入七十多萬大軍,兵力佔據全國接近二分之一。
高煦之所以嚴陣以待,是因為這次韃靼可汗準備確實充足,後者從王都出發前,就已經飛鷹傳信各地,調遣駐軍壓向大周防線。
這些軍隊,本來是打算乘薊州大捷,一起進攻的,但現在戰況急轉直下,就統一往可汗方向匯合了。
如果己方不增軍,將會在接下來吃了兵力上的大虧。
“這一次,我方佔據天時地利人和,若是大勝,未來二十年間,韃靼再無余力南侵。”
八十萬大軍,佔了大周近一半兵力,反之韃靼也相差無幾。大周還有西疆南疆需要鎮守,余下兵力都是不怎麽能動的了,韃靼亦然。
這次大戰發展至今,短短半月時間,已呈現影響日後二三十年態勢。
這對於大周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以往韃靼突襲,都是分幾個點。這直接導致大周只能分幾路馳援,被動防守,即便勝利,也不過追擊出城一段距離而已。畢竟,窮寇莫追。
自己地盤當主戰場,害處不必多說。
然而,這次危機即是轉機,己方順利解了燃眉之急,戰況逆轉,把韃靼逼到燕山腳下。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都有了。
高煦怎麽可能放棄這難得一遇的機緣,他盯著疆域圖,將視線定在燕山一點,“這一戰,將確保大周二十年內,無北顧之憂。”
他聲音不大,卻很篤定,一字一字敲在在場諸人心頭上,重若千鈞。
不論是親衛將領,還是東宮幕僚,諸人熱血沸騰,面上皆難掩激動之色。
大夥兒齊齊出列,重重行了個軍禮,聲音難掩激昂,“殿下英明!”
第一百一十七章
燕山腳, 大周營地。
數次鏖戰,又一次鳴金收兵, 回到營帳,穆懷善隨手抹一把臉上血珠, 吩咐道:“備水沐浴。”
他面如冠玉,唇若塗朱, 本是一極俊美風流的男子, 此刻卻身披冷硬的染血甲胄,一顆殷紅血珠自飽滿的額際滾下, 留下一道蜿蜒紅痕。
方才一戰暢快淋漓,甫下戰場的他,眸光猶帶殺意, 一身血腥之氣。
對比極強烈, 卻毫不突兀。
穆懷善可以酣戰半月不洗澡,但閑了下來, 卻忍不得一身黏膩, 好在他是大將, 要洗漱還是隨時可以的。
痛快洗了個澡,春寒陡峭的夜晚, 他僅穿了件薄綾裡衣, 剛自簾帳後轉出,心腹穆德便匆匆撩起內帳簾子,湊上前低聲稟道:“主子,陳王來了, 如今就在外帳。”
大將的營帳,分了內帳外帳,中間隔開,內帳用於個人休憩,外帳則可以召集同袍或者下屬議事。
陳王是皇子,當然不可能候在營帳外等通傳的,他直接進來了,因距離頗近,中間僅隔一層幕布,所以穆德的聲音壓得極低,僅容二人聽見。
“哦?”
穆懷善挑眉,有些許詫異,不過須臾轉念,心下便了然。
魏王與陳王請命領兵出征,就是竭力避免皇太子大權在握,等昌平帝回鑾後無力回天的。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皇太子代天子親征,統領全軍,節製一切參戰人員,且東宮本來滲透軍方久矣,他教令下達,軍馬立動,如臂使指。
換了魏王陳王,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二人從未掌軍,那些個手掌雄兵的大將們,雖態度恭敬,但卻不可能聽其號令的。
魏王還好些,嶽父英國公本身掌兵,既然投靠了坤寧宮,又把女兒嫁過去了,當然以女婿馬首是瞻。
甚至激戰空隙,還能多多傳授一些實戰經驗。
陳王就尷尬多了,軍營本來就是講究實力的地方,他一無親信二無戰功,大家只有面子情。而對於張為勝而言,這兩位皇子性命無礙就行了,其余的,他沒空管。
明眼人都知道,這一戰很重要,而且還是生平第一次直接接觸兵權,陳王會放任這種情況下去,任由自己處於劣勢嗎?
當然不能的。
所以,陳王這段時間,一有空隙,就四處拜訪諸位大將。
當然,他沒天真地認為,僅靠拜訪,就能拿下將軍們,這一切都是幌子,他的目的是穆懷善。
穆懷善明面是保皇黨,與坤寧宮毫無瓜葛,但實際上,他是皇后嫡親的弟弟,魏王陳王的小舅舅。
這小舅舅手上的兵權,可比英國公還大,陳王頭一個欲實現的目標,就是對方。
穆懷善似笑非笑,慢條斯理披上匆匆打理妥當的鎧甲,撩起簾帳,隨意揮了揮手。
穆德及帳內親兵無聲無息退下,帳內僅余舅甥二人。
“殿下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穆懷善並沒有施禮,而是隨意往首位上一坐,端起茶盞吹了吹,呷了口。
他的姿態頗散漫,聲音更漫不經心,但陳王不以為忤,反倒微微抱拳,笑道:“外甥久仰舅舅,如今終有緣拜見。”
作為一個皇子,母家親緣關系其實得靠後的,但他施禮十分自然,不論真假,看著都心悅誠服。
這外甥表現,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穆懷善微微一笑,“殿下千金之軀,何須這般多禮?”
他態度未見熱絡,但也不顯生疏,說了一句客套話便住嘴,沒有繼續詢問的意思。
陳王有求於人,山不就他,他就來就山,問候這位親舅幾句,他笑容便一收,面上染了幾分憂愁,“外甥如今有一困惑,求舅舅不吝解答。”
“哦?”
雖穆懷善了然一切,但他今日卻很有些興致逗趣,聞言端正了坐姿,狀似關切問道:“不知有何事,殿下請說。”
對方這個態度,給了陳王很大鼓舞,要知道從前與小舅舅聯系,都只是臨江侯出馬的,他聽說穆懷善脾氣古怪,性子執拗,來之前,還有些忐忑。
不想如今接觸,卻不似傳聞。
難道是母后與大舅舅,不希望自己與掌兵的小舅舅接觸?
陳王疑心病很重,心念幾轉,面上卻不露聲色,隻繼續道:“如今東宮代天子親征,我方受掣肘頗多,若不及時應對,恐怕將來境況日下。”
他這話是不假的,就說穆懷善,他統領的大同兵馬匯入大軍後,連番大戰,都是左有張為勝,右有霍川,他被牢牢鉗製住,即便有折騰打算,亦無處施展。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已暴露,一切皆在皇太子掌握之中。
穆懷善不在意奪嫡成敗,只是這麽一來,就意味著這次大戰過後,坤寧宮一黨即便不徹底傾覆,亦相差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