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地凝視著喬恩。
作為一個小孩,他的視線太過於清澈也太過於冰冷,不過對於現在的喬恩來說,這樣的目光反而會讓她更理智一些。
一小會之後,喬恩劇烈的喘息慢慢地平複了下來,她順著小加爾文地視線看向了自己手中已經被捏得皺皺巴巴的紙。
那上面的繪畫由粗糙的線條和顏色構成,看上去是再普通不過的塗鴉。喬恩之前看到的那些可怕畫面反倒更像是她本人的臆想才對。
喬恩感覺自己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哽住了。
“不……你沒有看錯。”
就在喬恩幾乎要以為自己又一次地陷入到了神經失常中(自從那一場降臨教派引發的巨大混亂之後,許多人都患上了這種後遺症),但小加爾文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喬恩無力的自我說服。
“這邊是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
加爾文一字一句的,用一種天真而稍顯稚氣的語調對自己的母親說道。
喬恩不由自主地流出了自己的眼淚,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作為曾經感知過真正的天使碰觸的人,她本能地意識到就在剛才加爾文已經對這個世界上的億萬生靈做出了自己的審判。
“我們到底……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人類本身便是一種可怕的罪惡。”
加爾文過嘴了很久,才用一種與他年齡絕不相符的語調輕聲地回答了喬恩的質問。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住了喬恩的臉頰,並且為她擦拭掉了她臉上流淌的眼淚。
“請不要害怕,我的媽媽,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許多許多次了……上帝尚未找到合適的種子播種在他的伊甸園裡,在這之前,他不得不多嘗試幾次。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們的錯。”
加爾文每說一個字,喬恩的臉色就比之前更加難看一點。
加爾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對外人情緒的感知這一點上做的甚至比絕大多數成年人都要好。
“這件事情還有好一段時間才會開始呢,你不會遇到那些不太好的日子的。”
喬恩聽見加爾文這樣對她輕聲說道。
……世界末日大概會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徹底摧毀所有人類和其他生靈,但醞釀這個末日卻需要大概幾十年到幾百年的時光,到了那個時候,喬恩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當然,對於後面這點,年幼的孩子並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
但天生的聰慧與直覺讓他知道,喬恩已經意識到了他的未盡之言。
“你……你會……”
喬恩顫抖著握住了小加爾文的手,喃喃地問道。
她的話語支離破碎,就像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問什麽。
小加爾文對她微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甜美到不可思議的笑容,但喬恩卻宛若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她的臉色慘白,幾乎馬上就要暈厥過去。
“我會與我的伴侶一同完成整個工作。”
在因為恐懼和震驚而變得朦朧的意識世界裡,喬恩恍惚地聽到了加爾文怎樣說道。
“伴侶?”
喬恩困擾地反問了一句。
不過這一次,小加爾文卻並沒有再對那個單詞進行任何多余的解釋。
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那天的晚上,喬恩沒有如同往常一樣與加爾文一同入睡。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至少在這個晚上,喬恩確實對加爾文產生了某種微弱的恐懼之心。
她讓加爾文單獨躺在了小小的兒童床上(這張兒童床看上去倒是與普通孩子應該有的那種床差不多),為他掖好了被子,然後單獨一人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從那之後過了差不多十年,喬恩一直留在了沙發上。
她再也沒有勇氣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幼童那樣對待她自己的孩子。
幸或者是不幸,她也因此而錯過了了許多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加爾文的那些夢。
從五歲到十五歲,加爾文總是會在入睡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拽入一個幽深而漫長的黑暗夢境中。
在那個夢境之中有一個男人,長著一雙非常漂亮的綠色眼睛和古怪的……還有難以形容的外表。
最開始浮現在加爾文面前的景象總是支離破碎的,那是被切割得細碎的夢境亦或是別的什麽玩意兒。在黑暗的意識深處,小加爾文那過於敏銳的直覺和靈感會讓他感覺到一些不那麽愉快的東西。
但奇妙的是他從未因為那些不可描述不可具現的“東西”而感到任何的害怕。因為在冥冥之中,加爾文知道自己是被什麽東西愛護著,守護著……
這種強烈的安心感甚至在小加爾文尚且是對世界一片懵懂的嬰兒時候便已經存在了。
甚至——在這個名為“加爾文”的孩童還沒成型之前,“他”就在那裡。
“他”一直都在。
從小加爾文畫出那副末日的繪畫後大概過了兩年左右的時間,他才終於可以將那些碎片一般的畫面拚湊出完整畫面。
一直到這個時候,加爾文才得以模糊地窺見了對方的真實模樣。
大部分時候,那個男人都處於夢境的邊緣,他的身影和位置都會不斷的變幻,但加爾文總是可以準確地找到他的位置。那個男人有的時候顯得相當英俊,哪怕他的五官正在他的身體上不斷地變換和蠕動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