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府中,只有韓墨初去人市買來的十二個與寶德一樣,多少有些憨憨傻傻的小廝,都是死契,平日裡管一日三餐,除了節賞,連月錢也不用。
待一切安置妥當,顧修與韓墨初便要沉下心來做一件大事。
那陣亡的兩千多名王師將士中有些是家中獨子,有些家中有孀妻幼子是家中的頂梁柱,這樣的人在這批陣亡名單中,在京居住的共有兩百三十余人。
為了安撫軍心,顧修要在一個月內,親自登門將這些將士的骨灰或者衣冠以及銀兩和田契送到那些人的家眷手上。
韓墨初先往京兆尹府討要了這些人的戶籍記檔,每日朝會過後,便與顧修兩個人肩並肩的騎著馬,在京郊的小村裡一家一家的尋找那些陣亡的王軍將士。
那日,天上下著小雨,天色陰沉濕熱。
顧修騎在馬背上,看著半塌的村界石,不由得皺眉:“師父,這裡是柳葉村?”
“看地形坐落,應該便是這裡了。”韓墨初對比著手中的地圖,確認道。
那是座格外荒涼的小村,大約只有四十幾戶人家。因為雨天的緣故,泥濘的小路上鮮少有行人路過。
兩人隻好下馬扣開路邊的柴扉問路,接連問了兩三家,才探出了那位叫名叫王魚的小王軍的家下。 王魚是當年的新兵,比顧修大一歲。父親五年前也戰死沙場了,家中只有一個寡母在家。
韓墨初撐著傘跟在顧修身邊,立在那間半塌的小屋跟前輕輕扣響屋外的柴門:“王夫人,可在家中麽?”
接連喊了幾句,屋內一個荊釵布裙的中年婦人,搓著憨粗的手冒雨跑了出來:“是,是魚兒有消息了麽?他們王軍都回來了,怎麽也不見他回家呢?”
王氏迎出門外,一見門外站的兩個人一身貴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您...您二位是...”
“王夫人,這位是戰王殿下,是您家長子王魚軍中的主將。”
“原...原是戰王殿下...婦人我...實在失禮了。”窮遠邊地的婦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身份的人,一時間手足無措的站著:“敢問戰王殿下,可是我家魚兒犯了什麽國法了?”
“不。”顧修將懷中抱著的用紅布包裹的骨灰壇子以及一包銀兩,雙手奉呈到了那婦人面前:“王夫人,請您節哀,王魚他此次隨軍陣前身亡了。”
王氏雙眼失神的接過了那個包著紅布的小壇子,溫熱的淚水止不住的翻湧滾落,其實她心裡早就料到了,但就是不願相信也不想相信,直到如今懷裡抱著兒子的骨灰。
“此次出征我為主將,王魚戰死皆為吾之失職。夫人請安心,本王今後會代替王魚照看您的。”顧修說著將手中的銀兩遞到了那婦人手裡。
婦人雙手顫顫巍巍的接了銀兩,站在雨中終於忍不住的放聲痛哭,顧修與韓墨初見狀,朝那婦人又鞠了一躬,轉身離去了。
二人牽著馬還未走到村口,便聽得身後那婦人追趕的聲音:“戰王殿下,您等等,您等等!”
聞言,二人停下腳步,駐足等著那婦人趕了上來。
“夫人,您可有什麽事麽?”顧修問道。
“殿下,這是婦人給魚兒做的衣裳。”王氏聲音顫抖著將懷中的粗布麻包一把塞到了顧修懷裡:“婦人見您...同魚兒年歲和身量都差不多所以...請您千萬別嫌...”
顧修雙手接了那布包,將幾乎跪地的婦人攙扶起來,沉聲道:“多謝夫人美意,此衣本王定會好生保管的。”
“可憐的,可憐的孩子。”王氏癡癡的伸出粗憨的手指摸了摸顧修的臉頰:“這麽小就要背那麽重的刀槍...”
“王夫人?您這是...”顧修扶著那婦人的手臂也不知如何是好。
王氏忽然之間清醒過來,一把推開顧修朝遠處跑去,沒了蹤影。
那日回程之時,顧修的臉色很沉重,手中一直拿著那個破舊的布包。
“殿下,今日是為王氏所感麽?”
“是也不是。”顧修在馬背上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地圖所指,我當真不敢相信此處竟是汴京城下。”
“是啊,都說永熙朝是古來難得的盛世,誰知這盛世之下還有這樣的地方?”
“僅有高官貴族過得滋潤,這算哪門子的盛世?”
第四十四章 耳疾
京城戰王府, 內院深宅的一間正室裡。
蘇澈板著一張世外高人的臉,神情肅然的與韓墨初切脈。
韓墨初翻著手腕搭在脈枕上,臉色灰白, 太陽穴上還有一團淤青。明眼人一看便知, 韓墨初病得不輕。
顧修則背著身子, 端端正正的坐著,一言不發的看向窗外。
“說說吧, 傷了多久了?”蘇澈切罷了脈息, 如同父母官問案似的撐著半個腦袋問韓墨初。
“什麽傷了多久了?”韓墨初皺眉不解。
“我問你耳朵,傷了多久了?”
“蘇先生,我師父傷的是頭。”顧修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看了眼韓墨初太陽穴上的淤青。
原來,大約兩個多時辰前。
顧修與韓墨初從前朝歸來,又按著手中的名單去尋一名名叫許福的陣亡將士。
許福是家中的頂梁柱,家中老母目盲多病,還有兩兒一女三個孩子, 最大的一個也只有八歲。
因此顧修此次前去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些小兒喜歡的蜜餞點心,包好後與那些銀兩一齊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