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抿緊雙唇,盡可能的將自己的情緒壓抑下來。
乾脆利落的解了外袍,一應褪下中衣與裡衣,伏在舒適柔軟的床榻上,露出勁瘦結實的背脊。
顧修背上的傷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嚴重些,雖說沒有皮肉破損,可有幾處已經隆起成了青紫色的瘢痕。
顧修將臉埋得很低,盡可能的將一切可能被韓墨初看出情緒波動的聲響都堵在喉嚨裡。
“殿下是不是很好奇,臣是怎麽知道的?”韓墨初將調和了溫酒的傷藥,用銀製的小壓板一點一點的塗抹在顧修肩膀上那條青腫的傷痕上,語氣溫柔的說道:“臣隻告訴殿下,臣什麽都知道,所以殿下今後什麽事都不用藏。”
韓墨初向顧修隱瞞了一件事,那便是這些傷藥是君王顧鴻一早派人送過來的。還與他說明了崇寧宮中之事的原委。
不過現在,韓墨初的這句謊言,比事實真相要管用得多。
軍武世家長大的少年皆以流淚為恥,橫豎咬碎了牙齒也不能多吭一聲,這是顧修素來遵循的準則。
不知為何,韓墨初的動作很輕,顧修幾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可是他眼眶裡那些溫熱的液體還是止不住的向外翻湧。無論怎麽用力壓製,哪怕隱忍到全身顫抖。那些顧修最最嗤之以鼻,稱之為淚水的液體還是接連不斷的湧流,直到將枕頭都濕了一片。
“殿下,別忍著了,這裡不是只有臣一個人麽?”韓墨初笑著揉了揉顧修的後腦。
少年所有的心防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他忍了太久太久了,就像一把緊繃琴弦的古琴,因為繃得太久,被最後的一指輕彈直接便扯斷了。
這些年他當真很累,畢竟誰也不是生來的銅牆鐵壁,誰也不是生來能便懂得如何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活著。
他所有的一切,皆是後天苦練所得。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他的肩頭上便壓著兩股沉甸甸的宿命,一個是父親給的,一個是母親給的。
為了藏起軟肋與禁臠,他自幼便不能大笑更不能大哭,無論面對什麽都要面不改色。哪怕是生死,哪怕是仇恨,哪怕是切膚之痛。他都要盡可能的壓製,壓製到無人看穿為止。
而韓墨初,一眼便能將他看得透透的,無論他高興還是悲傷,期待還是失望,痛還是不痛。無論他如何隱忍,韓墨初只要看他一眼,便能明白的一清二楚。
顧修再也壓抑不住,猛然間從榻上撐起身子,一把摟住了韓墨初的脖子,腦袋便垂在韓墨初懷裡,抑製不住的抽泣著。
韓墨初也不說話,只是小心的環住了顧修並未受傷的背脊之下,一下一下輕輕的摩挲著。
“我...我要去騎馬。”顧修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好,臣帶殿下去騎馬。”韓墨初拍著顧修的脊背,仿佛哄著一個受了委屈的嬰兒:“明日便去如何?”
“昨日那本左傳我還沒看完呢。”顧修的抽泣漸漸平息,低垂著頭,靠在韓墨初懷裡。
“好,殿下閉上眼睛,臣背給你聽就是了。”韓墨初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勢將顧修整個身體都攬在懷裡,一字一句的與顧修背起了《左氏春秋》。
顧修閉著眼睛,嗅著韓墨初懷中的那一股幾乎不可察覺的紙墨的香氣,大腦一片空白。韓墨初背書的聲音很輕,像是天外來的,聽著那聲音顧修的神思也開始由離,整個人似睡非睡,半夢半醒。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修猛然間清醒過來,一躍便從韓墨初懷裡蹦了下來,退到離韓墨初老遠的地方,一手扶著胸口長長的舒了口氣。
“殿下,怎麽了?不再睡會兒了?”韓墨初端著一雙被顧修壓麻的雙手笑眯眯道。
“不睡了。”顧修背著身子,動作迅速的將脫在一旁的中衣套回了身上,雙手搓了搓濕熱的臉頰,重新換上了那副剛毅冷漠,刀槍不入的樣子:“師父,時辰到了著人傳膳吧。”
韓墨初多少有些無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肩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淚濕的痕跡,總覺得自己便是這隻狼崽子拆掉的橋,殺掉的驢,吃飽後罵哭的廚子,念完經打跑的和尚,翻臉就不認的人。
第二十六章 議親
自從那日顧修當著顧攸的面挨了打,被縱壞多年的少年終於轉了性子。
一日上下好歹能坐的住兩個時辰讀書,那位白老先生蹉跎多年,終於有了發揮余熱的機會了。
顧攸的天資並不算笨,稍稍收些玩兒心便多有進益。
麗妃一面歡喜,一面又覺得於心不忍。
顧修那孩子與他的寶貝兒子難得交好。卻一直孤身在外,身邊只有一個少師,一個半傻的小太監照顧。若是過些時日連公主也離宮外嫁,那這孩子身邊便連個知冷知熱的都沒有了。
於是乎便在顧鴻面前旁敲側擊了幾次,想將顧修認於膝下,接回自己宮中照看。
深夜,帝王寢宮之內。
香爐內龍涎香嫋嫋而升,薄紗幔帳層層堆疊,影影綽綽的映出兩條耳鬢廝磨的人影。
南曦公子紅著一張俊臉,匍匐在君王顧鴻的胸前楚楚可憐的低聲告饒:“陛下,奴才不行了,放了奴才吧。”
“你這個小瘋子,非纏著朕辦了你,現在知道求饒了?”顧鴻伸手撫摸著懷中人光潔的後背,眉梢輕挑,像一隻已經吃飽但依舊打算玩弄獵物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