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顧修揉揉眼睛從案上撐身坐正,極其克制的打了個哈欠,俊朗的臉頰上還掛著淺淺的睡痕。
韓墨初伸手用指腹抹了抹顧修的側臉,命小太監寶德拿來兩件輕裘披風,一件披在自己肩頭,一件搭在顧修肩頭,牽著人手腕走出歸雲宮的宮門之外。
顧修的個子長得很快,像一株見風就長的竹子,沒多少日子就竄過了韓墨初的肩頭。大約過不了幾年便要超過韓墨初了。
行過冗長寬敞的宮道,轉角便是禦花園。
為了迎接新歲,禦花園內已經裝飾一新,灌木光禿的枝條上都綁上了絹綢所製的紅花綠葉。樹枝上懸著五光十色的彩綢,強行將肅殺的冬日裝點得猶如春日一般花團錦簇。
韓墨初拉著顧修找了一處陽光和暖的小石桌落座,環顧著四周景致,忽而瞧見不遠處一群人正在嬉鬧。
仔細看時方才發現,原是六皇子顧攸在禦花園南邊的空地上用熱水澆出了一片冰場,正同幾個年紀相仿的宗室子弟在那冰場上滑冰車。
顧攸裹著新做的狐裘,像個粽子似的蜷坐在冰車上,嘴裡不斷的喊著快點快點,身後的小太監便賣力的推動冰車,一不留神便摔在地上,冰車停住,顧攸立時便不高興了,轉身跨下冰車,對著那摔倒的小太監便連踢兩腳。眾人一見,急忙邊攔邊哄,越哄那孩子便越不依不饒,最後乾脆將冰車一摔,哭了起來。
若說年紀,顧攸比顧修大了三個月,可看情形,顧修倒仿佛比他大上四五歲。
韓墨初暗想:也不知是他將顧修教得太老成了,還是這位六殿下心智不全。不然何以相差至此?又或者說顧修心底也該是這樣的少年,但因他日常管教太嚴,而從不宣之於口?於是韓墨初試探著詢問顧修:“殿下,您想不想要那東西?”
顧修朝喧鬧的那邊看了一眼,一臉冷漠的回道:“我又不是三歲,要那東西做什麽?”
“好,殿下十三歲了,是大人了。”韓墨初忽然湊近顧修耳邊將眉峰輕輕一挑:“不然從明日起,殿下每日的功課再添一倍如何?”
“師父?” 顧修的瞳孔明顯凝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僵直,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在頭頂一般。
見顧修如此,韓墨初笑得愈發溫柔,掌心搭在了顧修的額頭上,低聲道:“臣在。”
除夕夜宴,依舊設立在那氣派宏偉的含元殿內。萬壽節時被巨熊砸毀的宮殿已是煥然一新。
除夕宮宴不似萬壽節,所到賓客只有宗親皇室,還有韓墨初這樣的內臣。宴會的氣氛也比萬壽節時輕松許多。左右都是家臣族親,座次也不必固定,賓客之間可以隨意走動敬酒,以敘家常之情,也顯得親厚熱絡。
韓墨初也與那幾個同為皇子少師的同僚談笑起來。顧修依舊獨自坐在座位上,偶爾喝兩口湯茶,顧偃來拉過他兩次,他皆以不勝酒力為由推脫了。
說笑間,韓墨初偶然發現皇嗣的座次上少了一席,晴昭公主顧錦不在其列。詢問之下方才得知,晴昭公主今夜去宮外靜華寺陪伴孟氏皇后了,這也是自孟氏皇后出宮後君王顧鴻默許的。
晴昭公主不在,夜宴上的顧修便顯得更加形單影隻了。
“誒,易先生!是易先生啊。”高台之上,一個須發皆白身寬體胖的華服老者伸手顫顫巍巍的指著台下的韓墨初。
正在飲宴的眾人聞言,都停了下來,將目光集中在了老者身上。
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孟氏皇后的外祖父,榮安親王顧勤。現年八十有二,已是頹然老態,輕易不出席宮宴,只有除夕這樣的日子,才會來看看孫輩們的熱鬧。
“皇叔祖,您說什麽?”君王顧鴻輕聲詢問。
顧勤的手始終指著韓墨初的方向:“你看,這不是易先生嗎?本王都好些年沒見過先生了。”
“皇叔祖,您認錯了,那位不是易鶨先生,而是他的高足韓墨初,而今在內宮任四品皇子少師之職。”君王顧鴻忍著笑意,悉心與他這位叔祖父解釋道。
“呵,放什麽屁。”老王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立馬有四五個太監上去摻扶。歷經千辛萬苦才將體胖年老的顧勤扶下高台。
老王爺也不客氣,搖搖晃晃的走到韓墨初身邊,韓墨初見狀立時跪低了身子請安道:“臣韓墨初見過榮安親王千歲。”
顧勤仿佛沒聽見一般,不管不顧的便去拉扯韓墨初的胳膊:“易先生,你怎麽坐在這兒了?你怎麽不坐在台子上?”顧勤又看看韓墨初身邊,立馬瞪起眼睛:“誒,易先生飲宴的規矩你們怎麽都忘了?快去找十個美人來給易先生斟酒!”
聞聽此言,眾人哄堂大笑。
韓墨初臉上雖神情未變,可心裡已經能依稀想到自家恩師昔年的那副嘴臉,不由得嘴角抽搐:“千歲殿下,臣當真不是易鶨先生。”
“皇叔祖,那確實不是易先生。”君王顧鴻忍笑道。
顧勤顫顫巍巍的被小太監摻扶起來,指著俯身躬地的韓墨初道:“不是易先生能是誰?天底下除了易先生,還有生得這麽體面的男子麽?”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得更厲害了,伏在顧鴻懷中的南曦公子忽然開口:“老王爺,您看我生得如何?”
顧勤扭頭,看了南曦一眼,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呸,你是什麽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