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初沒等顧修發話便將庫房裡堆放的那些賞賜,一律托人拿出宮外,換成了一百多份例禮。
文官的便是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武官的便是青霜寶劍,無論所贈之人品級高低皆一視同仁。即不攀附誰,也不疏遠誰,又全了禮數,剩下的銀子韓墨初又與辛勞一年的寶德裹了個大紅包,將那小太監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歸雲宮上下再度變得一貧如洗。
臘月初十那日,京中下了一場大雪。
瑞雪兆豐年,是極好的意頭。
鵝毛大雪中,顧修穿著一身輕薄利落的鴉青色緊袖勁裝,手持椆木銀槍與韓墨初對招。
兩人一槍一劍,在風雪中閃轉騰挪,上下翻飛,袍襟旋舞,肆意瀟灑。
顧修的身手日益精進,已經能不費力的在韓墨初手下走過七十招。如果韓墨初放水,那大約便能走上一百招了。
二人興頭正酣之時,歸雲宮的宮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
能這般不通傳,不扣門的,便只有晴昭公主顧錦一人。
“顧雲馳,你又不穿外袍,入冬以來說了你幾次了?”公主帶著慍怒的聲音宛如悶雷一般響起。
在顧錦眼裡,她根本看不見顧修的身法有多利落多漂亮,她只看得見她這個恨不得含在嘴裡的弟弟隻穿著一身單衣,便在雪地裡和那個一點也不知心疼少年的少師大人胡鬧。
顧修一招平地飛沙還未使完便不得不有些倉惶的收斂槍勢,險些被地上的雪片滑了個趔趄。
韓墨初其人收劍倒快,公主來得突然,他連一點分寸也沒亂,收了長劍便笑吟吟的朝顧錦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顧錦白了韓墨初一眼,徑直拉著顧修朝堂屋之內走去。
堂屋裡還是凌亂得無處下腳。
因是冬日,除了那兩張習字的小方桌外,還多了兩個取暖的熏籠。
顧錦來往的次數多了,也便漸漸習慣了。進了門不由分說的便開始在顧修身上拍打,看似在拍顧修身上落下的殘雪。可韓墨初看得清楚,顧錦分明有兩記帶著力氣的巴掌拍在了顧修的屁股上:“寒冬臘月,你不說穿身裘毛也就罷了,既是室外也好歹換身夾棉的呀?外頭還下著雪,身上也濕了,這屋裡也這樣冷,若是風寒了怎麽好?”顧錦對著手心呼了一口熱氣,開始揉搓顧修的耳朵。
顧修與顧錦雖是姐弟,可十三歲的顧修早已明白了男女之分,一時間被揉搓的臉頰通紅,又不敢如何反抗,只能一手攥著長!槍,窘迫的看向別處:“長姐,我不冷。”
韓墨初立在一旁忍笑,心道:天底下大約也只有顧錦能將顧修這個小狼崽子瞬間變成小綿羊。
“不冷什麽不冷?”顧錦的眼神突然轉向了正在憋笑的韓墨初:“韓少師,您倒是別嫌本宮囉嗦,我弟弟素來省事,不肯要宮人服侍,您既是皇子少師,那照看他的起居也算是份內之事,您也不能除了讀書習武別的一概不管吧?就像這屋裡,滿打滿算兩個熏籠,是打算凍死我弟弟麽?”
“是公主說的是,臣明日便著人添置。”韓墨初笑著答言。
其實這間堂屋內的溫度,對於顧修與韓墨初這樣兩個火力正旺的大男人而言根本不冷。
顧修雖是少年,但因自幼習武體質強壯,從入冬以來連個噴嚏也沒打過,並不像是與顧修同歲的那位六皇子,一入冬便三天兩頭的鬧風寒,只能終日躲在室內。
大約這天下當真有一種冷,是你長姐覺得你冷。
韓墨初這種處之泰然的態度讓顧錦也說不出什麽,只能自顧自的在一堆亂書中尋了個容身之地,又吩咐貼身宮女白檀將與顧修帶來的吃食放下。
“好了,長姐不同你生氣了,過來吃點心。”顧錦歎了口氣打開食盒,盒內裝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還有一盤印著梅花圖案的貴妃餅。
顧修將長!槍立在牆邊,坐在顧錦對面,顧錦將一其中一碗粥遞到顧修手裡,又抬頭道:“韓少師也請一齊用些吧。”
“多謝公主殿下。”
韓墨初撩袍落座,與顧修一齊端著粥碗,小太監寶德又與公主上了一盞香茶。
屋外的雪花還在飄,屋內已是一室甜香。
顧修其人雖然是個極有血性的少年,但卻出奇的愛吃甜食。不過這甜食不能太甜太膩,口味清淡,回味甘甜的最好。
顧錦親手做的這盤貴妃餅是以梅花做餡兒,清甜微苦,食之唇齒留香。不多時顧修便吃了四塊。
“殿下,事有節製才能長久。”韓墨初擱下已經吃到碗底的粥碗,朝著即將拿起第五塊貴妃餅的顧修溫聲說道。
顧修聞言,毫不猶豫的將手收了回去。
這一幕,很明顯的引起了正在欣賞幼弟吃相的顧錦的強烈不滿。他這個弟弟素來對什麽都是淡淡的,今日難得喜歡一樣東西,還要被掃了興致。
顧錦身為國朝嫡公主,自幼也是讀書明禮,飲食有節這個簡單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但對於顧修的偏疼足矣讓她拋開一切所謂的道理,只要這個弟弟喜歡,那便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的。
“不過是兩塊點心,韓少師也太認真了。”顧錦說著又拿起一塊貴妃餅送到顧修嘴邊:“乖,吃吧。”
“長姐,我想留著明日吃。”顧修抬手將點心從唇邊隔開。
“罷罷罷,明日吃。”顧錦歎口氣將手中的點心擱回盤子裡,伸手掐了下弟弟的臉頰:“瞧你瘦的,皮肉都掐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