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又吩咐大理寺正卿郭贏無論動用任何手段, 務必要在五天之內將這個小管事遇害前一月的所有行動蹤跡以及身邊所有與之相關的親友同僚等人, 整成案卷供他查閱。
年當五十上下的郭大人自打前年吃了韓墨初那十幾天暗虧之後,一直都在準備給自己的榮休病退鋪路。
好不容易路鋪得差不多了,他申請榮休的折子都擬好了,此等緊要關頭竟然出了這等事。
無論辦好辦壞,他這三五年內又是榮休無望了。
刑部及大理寺上下兩三百人撒網出去,細細盤查了五天四夜,生怕露掉了其中的任何一點細節。
第五日清晨。
一乘四駕的烏頂圓篷馬車停在了大理寺門前。
太傅韓墨初身著一身藕荷色流雲暗紋氅,頂戴象牙如意冠, 牽著小太子顧毓誠從馬車上邁了下來。
大理寺正卿郭贏揣著袖子帶著兩名少卿及四名主事在此恭候多時,他眼底之下下沉的烏青極深極大,雙眼裡布滿的血絲幾乎將瞳孔都給侵滿了。穿著寬袍大袖的官服迎風站在台階上,愈發顯得拱肩縮背,老態龍鍾。
“微臣郭贏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韓太傅。”
“郭大人免禮。”韓墨初微笑著與人頷首,牽著毓誠的小手徑直朝大理寺的門內走去, 邊走邊吩咐道:“有勞郭大人先給太子殿下找兩冊去歲新修訂過的刑律,再找個妥當人帶他在你這官司內逛逛, 教他認認這裡的東西。案卷可準備好了?”
“回韓太傅, 案卷都整理好了, 都在上廳等著韓太傅呢。”郭贏躬身一拜,咧嘴朝小太子嘿嘿一笑:“太子殿下,稍後微臣為您準備書房。”
“唔!有勞郭大人了。”小毓誠乖乖巧巧的點頭,靈透的大眼珠一轉不知憋了什麽主意。
“毓誠。”韓墨初隻一眼便堪破了這小家夥兒的心思,抬手輕輕拍了拍小東西的後腦杓:“你一會兒可要好生看書,亞父晚間回去是要小考的。”
“唔唔…”方才還轉著眼珠,動了心思的小毓誠陡然之間鱉了茄子,撇著小嘴可憐巴巴的搓搓自己的小胖手:“誠兒知道了。”
“這才是。”韓墨初松開了毓誠的小手,示意他跟著郭大人為他安排的主事離開。
目送毓誠走遠後,韓墨初收回了目光:“郭大人,案情緊急,你帶路吧。”
郭贏忙忙點頭,引著韓墨初到了備好案卷的上廳中去。
大理寺後堂正廳的案台上,擺著整整一大箱碼放整齊的案情卷宗,正是這幾日刑部與大理寺上下挖了心血整理出來的。
“諸位大人連日辛苦,都坐吧。本官有事自會吩咐你們的。”
眾人依言落座,坐在側位最上的的大理寺上卿郭贏也開了眼界,見識了什麽才是真正的一目十行。
只見韓墨初一手捧著案卷,宛如清風拂掠,轉瞬就過。另一隻手提筆,竟能在紙面上提煉出讓人疑惑的重點。
這兩三個時辰下來,韓墨初不吃茶也不說話,更不抬頭給人一句半句吩咐,直看得四五天不曾睡好的郭大人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郭贏忽而聽得一聲傳喚:“郭大人,仵作填寫的屍格呢?”
“是是是!是韓太傅!”郭大人迅速撐開了沉重的眼皮,扶了扶頭頂險些掉落的官帽,連忙招呼道:“來…來人…給韓太傅把屍格呈上來。”
不知怎得,郭贏郭大人覺得自己這個朝廷命官越來越像個聽吩咐的小廝了。
韓墨初接了屍格繼續翻看,由於案件關系重大屍格之中填寫得也異常詳細。
屍格之中寫著:亡者身長五尺四寸,肩寬一尺五寸,削圓肩頭,雙腿外分有弧,形如紡錘,臀有烏瘢,面色烏青,喉舌腫脹,頭頸分離,死後為利刃劈砍分屍為九部屍塊。
分別為頭頸,上軀,胸腹,雙腿,雙足,及雙臂,死者面目有皴皮瘀血,由此可斷死者生前曾與人鬥毆。
韓墨初將方才自行總結出的疑問與此屍格相對,這樁慘案的真相逐漸明朗。
根據案卷之中所寫,這小主事姓唐,名伍,永平二十年生人。六歲時父母雙喪,只剩一個遠房母舅接了他去過活。這唐伍十九歲時恩科落榜,又由家中捐了仕途,往京中鑄幣監裡做了個專管開模的小工匠,由於此人勤勉聰慧,七八年後便升了管事。
唐伍死後,由於韓墨初的命令,他身邊與之相關的人皆被盤查。
這位自稱唐伍母舅的男子是個販賣扶桑國花木的小商人,唐伍身邊的同僚們皆能證實,這名男子時常會帶了唐伍出門吃酒,還會與唐伍許多的衣履錢糧,唐伍此人也頗為大方,時常將銀兩分給同僚。
後經戶部查實,這人其實二十多年之前早已去世,就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銷戶,年深日久,管事的地方官都換了三四任,而今地方上的人連這人的屍骨都起出來了。
而這位在唐伍父母雙失之後出現在唐伍身邊,並且供養他到一十九歲的男子的身份究竟是什麽,誰也不得而知。
又或者說,就是這個自稱是唐伍母舅的男子殺害了唐伍的父母,為得就是收養唐伍這個孤兒能為自己所用。
至於他為何要殺害一對無名無姓的百姓夫妻奪走他們的孩子……
韓墨初凝神盯著“扶桑”二字看了許久,心中忽然有了推斷。
死去的唐伍身形矮小,雙肩瘦窄,鼻尖塌陷,雙腿外翻猶如紡錘,這一切都是扶桑人獨有的身形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