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入宮前夜趙明齊贈予他的那些可以致人上癮的香藥內重新混合入了一點藜蘆。
藜蘆能驅蚊蠅,防蟲害,是極好的藥材。
兩樣東西一個是由玉玄宮管轄,一個是由內府司管轄。
由太醫院驗過,兩樣皆是無毒無害。
這兩種藥相撞之後,發效緩慢,收效甚微,極難察覺。
即便被人察覺,那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推到不知者無罪之上。
因此直到君王死後,也沒有查出真正的病因,最後也只能歸結為積勞成疾。
***
那一年中秋,是我第一次入宮見你,第一次爬上你的床圍,你說你喜歡我,你說我是你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可心的禮物。
可我知道,你不愛我,也絕不可能愛我。
於你而言,我只是一隻羽毛華麗,會說話,會討喜的雀鳥。
我貪戀你賦予我的金籠子,貪戀你施舍給我的粟米和金稻,我搖著尾巴拚了命的取悅你,只為了讓你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多留片刻。
我無時無刻不用崇敬的目光注視著你,將你視為天下無雙的大英雄。
你理所應當的認為,我愛極了你,是你拯救了我。
殊不知,害我最深最重的人就是你。
如果沒有你,我會像所有適齡的學童一樣去村裡的老先生家讀書,我能識字,能考個功名也說不定。
如果沒有你,我會像正常男兒一樣娶妻生子。我的妻子也會像我母親一樣溫柔。
如果沒有你,我本可以一生碌碌無為,平平安安的渡過。
可是這輩子命中注定,我成了你夯固皇權之時偶然而來的犧牲品。
就如陣前衝鋒時被馬蹄踏死的螞蟻。
我雖恨你,卻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十余年的某個瞬間裡我也曾經愛上過你。
一個君王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的寵愛實在太誘人了,我是個世俗人,怎麽可能不動心?
無數次,我都想就此丟開手,盡情的享受作為一名皇寵而言最該享受的一切。
還好我曾經見過形形色色的男子,他們都有這樣那樣或多或少的深情款款。
我想,你也不會例外。
為了不讓我自己過得太過可悲,我還是選擇了回避。
你走的那個雨夜,我笑了很久。
因為你最終是死在了我這個最不起眼的男寵手上的,而且在你離開之前我把憋在心裡那些話都對你說了出來。
你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愕然,不可思議,唯獨沒有愧疚。
身為帝王的你可曾想過,被你無辜害死的這三萬條性命會造就出多少個悲慘的我?
你在宮中常設的神龕之下,可能鎮得住那許許多多的冤魂?
你走的那個雨夜,我也走了。
我知道,我本可以全身而退,去過任何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走了,我這個依你而生的玩物也沒了什麽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所有人都當我是殉主而死,我也因此得了一副厚厚的棺槨,靈前還有香燭享祭。
人人都說:同生共死之人來世必然還能再續前緣。
可我不想再與你有緣了。
你上輩子虧欠的人太多,下輩子找你討債的人也一定會排著長隊,我就不去討了。
你我,兩清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濟
經過多半月的精心養護, 尚宮吳氏的病終於在冬日來臨前痊愈了。
每日又能端著架子對那群小宮人們耳提面命,又能拎著食盒站在君王身邊嘮嘮叨叨了。
尚宮吳氏這一病,宮中從帝王開始直到下面那些在吳氏手下當值的小宮女小太監都無不憂心。
眾人本先原沒察覺, 隻覺得吳氏時時刻刻都操心太過。
直到這次吳氏一病大半個月。
君王每日晚間少了那一份安神養胃的湯飲, 夜間果然不如往日睡得安穩。
小宮人們沒了拘束, 晨起連朝服都備得手忙腳亂的。
宮外面,太妃金氏得了消息更是親自入宮前來探望, 賞贈了許許多多上等的補藥, 並各色織錦的綾羅綢緞。又囑咐她上了年紀,定要好生保養。
尚宮吳氏與太妃金氏的年紀相仿,因為保養得宜,金氏太妃看起來好似比尚宮吳氏小了十幾歲。
尚宮吳氏痊愈之後,君王,太子,太傅,宮中這三個主子好似都轉了性子。
毓誠也不再挑食, 無論尚宮吳氏做了什麽他都會老老實實吃了乾淨。
君王顧修也甚少再熬過通宵,如若實在政務繁忙,他們這對君臣寧可將奏疏悄聲搬到床上,合上床帳偷偷處置,也不會再與吳氏擰強。
這倒讓一向愛嘮叨的吳氏突然之間無所適從了,一時間開始疑心自己許是命不久矣,又不敢驚動帝王, 隻得偷偷摸摸的去往太醫院找來蘇神醫的小徒弟裴一恆給自己診脈,得到了自己身強體健, 如果不出意外至少能活到九十歲這個結論後終於作罷。
***
永定八年, 冬至當日。
百濟國十四歲的小公主孟通在百濟國丞相燕真帶著僅有兩百余人的船隊自河北道薊州登岸, 在地方官的協助之下抵達了都城汴京。
當日晨朝,這位從千裡之外趕來的小公主以及那位胡子花白的老丞相,面帶悲愴的屈膝跪在了上邦國君顧修的面前。
大周雖然強盛,然為表上邦親善,外邦皇族,只要並非戰俘在面見大周國君時是不必行跪拜之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