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恍惚睜眼, 下意識的喚了一聲:“師父。”
“臣在。”韓墨初輕揚唇角,將顧修面前那本攤放開的奏疏本冊合了起來, 自然而然的替顧修整理著桌案:“殿下身邊, 怎麽沒人。”
韓墨初眼下還不能稱顧修一聲陛下, 因為依照大周國製,新君需在先帝駕崩三十六日後再行登基大典。
民間孝子可為孝親守孝期三年。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於是便將這為期三年的孝禮簡化為了三十六日,一日便算一月。
三年三十六個月,如今還有二十七日。
“沒什麽,眼下沒什麽要伺候的,我便讓他們先下去歇歇。”顧修揉按著酸澀的眼瞼,重新打起精神來:“你今夜不是要在宮外過一夜麽?怎得冒著雨回來了?”
“臣把常如帶回來了,自然也就回來了。”韓墨初將端來的那碗琥珀色的藥汁擱在了顧修面前:“殿下喝一口,這是常如製的醒竅湯。那年京中開恩科,這東西在皇城裡都賣瘋了。”
“這麽說,蘇先生他願意留下來了?”顧修端著那瓷碗,仰頭將那碗醒竅湯一口悶了下去。果然覺得醒神通竅,雙目炯然有神。
“嗯。他願意隨臣一道,留在陛下身邊。”韓墨初給了顧修一個肯定的答案。
自先帝去世,京中內外戶戶服喪掛白以後。蘇澈就關了他的小醫館,放了他的小夥計,背著他這些年攢下的銀子。夾著個包袱在皇宮門前晃悠,被侍衛抓了兩次終於被韓墨初發現了。
“子冉,咱們該回家了吧。”蘇澈歡歡喜喜的拽著他的胳膊,指著百茗山的方向:“你該做的事兒,不是都做完了麽?走走走,我們回家去。”
“常如,我還不能走。”
“為什麽啊?為什麽不能走?憑什麽不能走?之前你說報了恩就回去的。他都做了皇帝了,這恩也報了,咱們也該回咱們自己的地方去了不是麽?”蘇澈固執的把他往前拽,可怎麽也拽不動韓墨初,只能氣喘籲籲的作罷:“韓子冉,你到底還要在他身邊待到什麽時候啊!京城裡有什麽好的?”
“常如,我答應過他,我會長命百歲的陪著他的。”韓墨初知道,蘇澈是個很簡單的人,隻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方古籍。他沒辦法同他解釋他和顧修之間共同期待的那個天下,只能告訴他,他朝人發了願,不能失信於人。
“你怎麽這樣啊!小時候你答應我的事兒多了!你也不是每件都幹了呀!”蘇澈一把甩開韓墨初的手,滿臉質問:“六歲那年除夕,說好了給我留一個雞腿,結果我出去一圈,你就把兩個都吃了。九歲那年爬樹,說好了你在底下接著我,結果先生叫你你就把我忘了,還有十歲那年...”
“常如。”韓墨初輕聲打斷了蘇澈的話:“同我一起留下來可好?”
“留下來?我可不想留在這兒!這裡是什麽好地方麽?這些年我幫著你就差殺人放火了!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還有!那小皇帝是老皇帝的親兒子!皇家之內說翻臉就翻臉的事情還少嗎!今日你是他的良師益友,明日呢?明日你再想走就來不及了知不知道!”
不管過了多少年,蘇澈都不喜歡京中這熙熙攘攘,馬轎紛紛的喧囂。更不喜歡韓墨初那些縱橫謀劃,如履薄冰的日子。他覺得,他和韓墨初都是屬於百茗山那個平靜安逸的世外桃源,在那裡他們能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過活。
那裡有先生,有果子,每天都是簡簡單單的。
見韓墨初不為所動,蘇澈一臉決絕的夾著小包袱:“算了!你不跟我走,我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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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韓墨初原本是要出宮去與蘇澈送行的。
誰知那天一臉決絕的蘇澈竟然叉著腰拎著一個更大的包袱對他說:“我決定了,我留下來陪你。”
“常如?你怎麽突然?”
“先說好啊,我可不是為了那個小皇帝才留下來的。”蘇澈提著那個巨大的包袱,側著頭小聲嘟噥著:“我要是走了,你不就沒人疼了嗎?你又一貫的愛作死,從不會好生照顧自己。身上哪裡磕磕碰碰的就像看不見一樣。飯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你答應人家的是長命百歲,我總不能讓你壽終四十吧。”
“嗯。”韓墨初輕笑點頭,心中仿佛一塊重石落了地。人只要心裡一松,神色就比往常柔和了。
“別感動別感動,作為年長你七個月零八天的好大哥照顧你不是應該的麽?”蘇澈一手挎著那大包袱,一手摟著韓墨初的肩頭那一臉的洋洋得意:“易先生年過百歲,從今往後大哥罩著你!”
“那多謝...”韓墨初彎眸一笑,輕言道:“常如...大哥...”
韓墨初的話,讓顧修的心裡也跟著安定下來。他知道蘇澈與韓墨初的關系,就像是他和顧攸一樣,只不過他們兩個沒有血緣罷了。蘇澈留在宮中,可以免去韓墨初心裡許多牽掛。
“既然如此,那師父可想好怎麽與蘇先生安置官職了麽?”
“常如自幼專攻懸壺之術,原太醫令張季告老,殿下若是信得過他,可以給他一任太醫令之職。”
“太醫令,算是從四品內臣之職。”顧修凝眉道:“可否太低了些?”
“可常如除此之外一竅不通。太醫令已是他所能勝任的最高職分了。”韓墨初說道:“若是臣此時徇私,給了他一任朝職。到時能不配位,是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