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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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邇朝罷。
顧修二人更衣卸冠,如常用膳。
至午時二刻,方才接見已經在偏殿候足兩個時辰的端王顧伸。
人後的顧伸,一改方才的聲淚俱下,陰鬱削瘦的臉上掛著鬼魅一般的微笑。見顧修來時,略正了正自己額前的孝帶:“七弟啊,三哥的身子骨兒不好,你若是再不來,三哥可受不住了。”
“現下已無外人,你可以回話了。”偏廳內的龍書案不高,顧修端坐其後,依舊讓人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是麽?”顧伸瞥了一眼顧修身邊挺身而立的韓墨初,虛弱的抬起右手點指:“那韓太傅呢?
顧修沒有正面,傾身向前,雙手交叉搭上桌案,目光冷若寒霜:“朕,讓你回話。”
“呵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本王怎麽忘了呢?韓太傅可是七弟的心頭寶,自然算不得外臣。”顧伸坐在輪車上笑得前仰後合:“我大周以人臣之身常居宮中的除了易鶨先生,就是韓太傅了。這二人還是師徒,你說巧不巧?啊?巧不巧?”
“來人,把端王架出去。”顧修沒有任何遲疑的下達命令,門外聽命的侍衛立時進來數人,架著端王的胳膊就將拖出門外。
“顧修!你今日拖我出去,不怕我學珹王麽?!”被架起雙臂的顧伸忽然咆哮起來,無力的雙腿拖垂在地,像一條餓死的野狗。
顧修冷著臉抬手下令,訓練有素的侍衛松開了顧伸的胳膊,讓他重新摔回了輪車之上。
“呵呵,原來你顧修也會怕啊?看來珹王的事,你心虛啊?”
“朕不怕你學珹王,朕是怕你死不瞑目。”顧修與身邊的韓墨初對視一眼,再轉向顧伸時冷毅的雙眸中透出深深的仁愛與同情:“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
顧伸被顧修眼中的同情刺痛了,他艱難的把自己的身子在輪車上正了過來,盡可能保持著端身坐正的姿態:“臣所求之事,今日朝上已經說過了。陛下您允還是不允呢?”
“若只是追尊加諡,你不至於。”顧修曲指輕敲桌面:“趁著朕還願意聽你說話,你最好別和朕兜圈子了。”
“當真是帝王無情。”顧伸壓抑著胸口即將爆發的嗆咳,虛弱道“七弟,我和顧攸顧偃一樣都是你的兄長,你已順利繼位,何以要與我這麽個病鬼過不去?”
“永熙十七年,晴昭公主大婚,那兩個精通蒙語的宮婢是你送的。永熙十九年,朕出使漠南,軍前的手書也是那兩個宮婢送的。事到如今,你還有臉在朕面前提兄弟二字?朕留著你的命,讓你在這輪車上坐一輩子,已然是念著舊情了。”
“七弟啊,你看長姐她是國朝嫡公主,就算受!辱也有你們替她出頭。再說,昔年的事也是她自己優柔寡斷,若不是她一再念及舊情,又何須在那裡受!辱?”顧伸搓著雙手一臉無辜的看著龍書案後的顧修:“我還以為長姐是天生喜歡受人凌!虐呢。”
就在顧修即將爆發的瞬間,韓墨初的手掌壓住了顧修的肩頭。
“七弟,你這個皇帝怎麽當的這麽窩囊呢?”顧伸戲謔的搖了搖頭:“不過是想殺個人而已,何必瞻前顧後?看看父皇,當初在踢開雲家這個絆腳石的時候,做得多利落?你真該跟他學學。”
顧修伸手拍了拍韓墨初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起身繞過龍書案,走到顧伸的輪車跟前,抬手便給了顧伸一巴掌,並趁著他錯愕的功夫按住了他的雙手,欺身逼近,眉峰輕挑道:“想激朕殺了你?不可能。”
“顧修!”顧伸掙扎著雙手,惡狠狠的盯著對面以絕對的強勢壓製著他的君王。
顧修罕見的平抬嘴角,牽扯出一點諷刺的微笑:“三哥,你今日所奏之事朕準了。早些回去吧,你身子不好,秋日風涼,別著了風寒。”
顧伸抿了抿腥甜的嘴角,偏頭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眼神宛如一條冰冷陰鬱的毒蛇:“那便多謝陛下成全,臣先告退了。”
顧伸言罷,艱難的扭轉著輪車的機簧,側目揚聲道:“有勞韓太傅送本王出宮吧。那天夜裡的事,本王還未與大人說完呢。”
“陛下。”韓墨初微微頷首請示。
“既然皇兄與韓太傅有話說,那便勞韓太傅好生送朕的三皇兄出宮了。”顧修背身揚聲道:“來人,取朕的輕裘來與端王殿下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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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程的宮道上,韓墨初握著輪車的手柄穩穩向前。身後兩丈遠近的位置跟著十二名隨駕的內侍。
顧伸身披孝麻,膝上蓋著禦賜的輕裘,宮道上葉瑟蕭蕭,輪車碾過枯葉發出清脆的聲響。
“韓太傅,您知道麽?本王還能站起來的時候,很喜歡踩落葉。”顧伸靠著輪車的背靠,閉目輕聲,仿佛閑話家常:“本王覺得,這踩落葉的聲音,像極了踩踏碎骨,聲聲慘烈。”
“是麽?只可惜端王殿下沒有去過戰場,如果您去過了就不會這麽說了。”韓墨初腳步輕緩,柔聲細語道:“真正的碎骨踩上去比踩落葉響得多,也沒那麽容易碎。而且斷骨帶刃,稍有不慎就會傷了腳。所以我們行軍時路過碎骨通常都是繞過去。”
“那若是繞不過去呢?”顧伸又問。
“那就焚了或是埋了,一把骨頭而已,再硬再尖也只是一把骨頭。”秋風吹動了韓墨初的衣擺,純白色的衣袍上印著紅楓的圖樣,遠遠看著像是一隻浴火而生的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