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正身站定,親手拔掉了楔在自己身上的三枝鐵箭,高高舉起,向群臣展示一番後又重重的擲在了地上。
戰甲之上雖有三處明顯凹陷,但凹陷處除了黃豆大小的破損外再無其他。
一時間,觀禮的百官中掌聲雷動。
有人誇讚這釗金戰甲的強悍,有人誇讚韓墨初箭法如神,還有人不惜措辭大肆讚揚他們的主君顧修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真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人群中,只有一個人臉色鐵青。
這個人便是宋煜。
是那個自八年前為新兵時起便一直對顧修傾心崇拜的宋煜。
自高句麗戰後一別,他因戰功而留任在了臨江水師之中,後又調任嶺南升任明威將軍。
嶺南山高路遠,他本以為今生之內很難再有與顧修日日相見的機會了。誰知新往嶺南就藩的端王顧伸對他十分器重,讚他是能助君王馳騁天下的將帥之才。甚至替他擬了申請調任的折子一封,寫了薦信,讓他終於有了重回汴京王師的機會。
去歲初秋,宋煜在兵部走馬上任,做了個能上殿參政的職方主事。
每日能在大朝會上與顧修遙遙相見,他便覺得心滿意足。
曾幾何時,他將顧修視為他心中的神明。
他崇拜著顧修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只要能為他牽馬執鞭,哪怕一輩子都隻做個默默無聞的馬前卒他都心甘情願。
可漸漸的,他便不滿意了。
因為在顧修這個孤高的天子身邊,永遠有一個笑容清明的男子。
這個男子是當朝首輔,一品太傅。
這個男子能陪在君王身邊,形影不離。
同寢同居,同飲同食。
君王似乎也隻接受這個人長久的陪伴。
他在前朝眼睜睜的看著顧修在前朝對這人非同一般的器重。
身為君王的顧修會為了這人力排眾議,支持這人在前朝提出的一切政見觀點。
只要是這人想做的,顧修也從來不計成本,無論對錯。
就在剛剛,顧修摔下馬背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戰甲和顧修身上。
只有他宋煜一個人注意到了,顧修與韓墨初那種超乎尋常的親密無間。
那根本不是君臣之間該有的,也不可能是君臣之間該有的。
他的眼睛似乎被什麽濃重的強酸灼痛了。
那種親密,是他即便在夢中也不敢想象的。
忘卻身份的側耳低吟,交頸擁抱,鼻翼相貼,顧修的嘴角甚至還微微的向上揚起。
在他的印象中,他從未見過顧修嘴角上揚的樣子,哪怕打了再大的勝仗都沒有過。
他原本以為顧修生來就該是那樣剛毅如鐵,不苟言笑的。
直到今日,他見到了。
顧修不僅會笑,還只會對著那一個人笑,他會安撫那個人的不安,會把那個人擁在懷裡。
憑什麽這三個字像一柄帶著尖刺的小錘,在他的腦海裡不斷敲打。
憑什麽這個人是韓墨初,卻不能是他?
無論是忠心還是膽識,他都自詡不輸韓墨初半點。韓墨初能做的,他也都能做到。
憑什麽他只能這樣眼巴巴的看著?
早些年,他第一次隨同顧修出征時,他便見到過顧修枕靠在韓墨初肩頭淺眠的樣子。
那時的他,單純的以為那僅僅是一個少年對恩師的依賴或敬重。
他也曾真心敬佩那個用兵如神的韓參軍,他也曾努力的積攢軍功,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與那位韓參軍一樣能陪著顧修馳騁沙場。
可今日,不同了。
身為君王的顧修不再需要依賴任何人了,他們之間屬於君臣的壁壘也消失了。
同樣都是對當朝天子心存愛慕,憑什麽韓墨初可以愛得那般坦蕩,而他卻要愛的這般卑微?
卑微到只能混在人群中三呼萬歲,連上前與君王多說一句話的權利都沒有?
集會散場。
離席後的宋煜像一條被打斷了腿的癩皮狗一般頹然狼狽的回到了他在京中租住的宅院。
宋煜的夫人林氏拿著撣雪的撣子迎在門口。
“夫君,今日辛苦了,京郊大營那兒冷不冷啊?妾身與你煮了些熱薑茶,夫君喝了就去與母親大人請安吧。”林氏溫柔的挽住了宋煜的臂膀,無比尋常的試圖與他話些家常。
林氏溫暖的笑臉,迎來的卻是丈夫無比狠厲的一記巴掌。
她被打翻在地,耳邊一陣轟鳴,雙眼陣陣發黑,臉頰迅速腫脹,口裡一片腥甜。
“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叫我夫君!更不許碰我!”宋煜雙眼漸紅,看起來凶神惡煞。
“妾身錯了,今日母親大人在家,所以我想,我想......”林氏捂著臉,小心翼翼的解釋著。
“你想什麽?”宋煜抓著林氏瘦弱的肩膀將她拽了起來,語氣輕蔑且惡毒:“你只是我母親硬塞到我房裡的一條母狗!我給你吃喝,你就給我安分守己,永遠不要奢望其他!”
林氏的身體像塊抹布一樣被隨意拋擲在了地上,捂著腫痛的側臉看著自己的丈夫頭也不回的走遠。
三年前,她為了供幼弟娶妻,被繼母做主嫁給了時任明威將軍的宋煜。
她從未見過像宋煜那樣冷漠又暴躁的男子,他從來不許她靠近,更不許她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