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顧修跑死了四匹戰馬。將原本二十余日的路程,生生壓縮到了十三天。
顧修抵京那日,汴京城城門,宮門大開,一路上暢行無阻。
第十四日晨曦時分,顧修從宣政殿正門一路奔入了后宮的崇寧宮內殿,跪在了顧鴻的病榻跟前,茫然無措道:“父皇...您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顧鴻剛剛服了藥,臉色蒼白。那藥是安神調息的。君王虛弱的身體,已經禁不起任何大補之藥的調養了,只能就這樣單純的養息慢慢拖延下去。
顧鴻抬起手,摸了摸顧修跑得凌亂的鬢發,眼前的顧修穿著蒙塵的戰甲,殺敵時留下的血汙還乾涸在臉上,一看便知這孩子是接了急召直接從前線趕回來的。
“沒事,父皇只是要賜你件東西。”
顧修聞言,膝行退後兩步,跪直身體,準備皆賞。
老太監崔尚端著金冊玉璽,高聲宣布君王口旨:“戰王顧修接旨,戰王顧修人品貴重,功高華蓋。從即日起,賜監國手令,代朕監國。”
顧修猛然抬眼,雙手僵在半空:“父皇,為何要兒臣監國?”
“父皇老了,也病了,今後都不能理政坐朝。所以為穩朝綱,便由你來代替父皇。”
老太監崔尚躬身又將手中的璽印朝顧修面前遞了遞:“戰王殿下,您請接旨吧。”
“不...兒臣不要監國...”顧修陡然跌坐在地連連搖頭,又一把將老太監推到了一旁,膝行撲到了君王的榻邊:“父皇,兒臣不要監國,兒臣不要監國。兒臣要父皇好好的,兒臣要父皇好好的。”顧修抬起雙眼,那雙素日裡冷靜殺伐的眼眸裡渾然落下兩顆淚珠:“父皇,父皇您還沒有看著兒臣把大周的王旗插遍四海呢。您說好,等兒臣再打了勝仗便在去校場同兒臣賽馬的。兒臣不要做監國,兒臣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兒臣要父皇好起來...”
顧鴻第一次聽到顧修說這樣孩子氣的話,這也是第一次顧修伏在他的膝頭承歡。以往無論怎樣的責難艱辛,都不見這孩子多皺一下眉頭。今日他病了,這孩子發了瘋似的趕回來,滿心都沒把這至尊之位放在心上。
想想看,老天爺還真是不公,他還沒有來得及好生疼疼這個孩子,就讓他病成了這個樣子。
顧鴻撐著一口氣撫摸著顧修的脊背,沉聲道:“你這傻孩子,想到哪兒去了。無非是太醫說朕的病需要靜養,怎麽說也要一兩年功夫。這一兩年你先替父皇管著江山,等父皇好了再接著管。”
“當真麽?”顧修從顧鴻膝頭抬起頭來,滿目期許的問道:“父皇可是當真的?”
“是,自然當真。”顧鴻搖搖頭:“跟你六哥學的越來越孩子氣了,還不快去接旨?”
顧修當即起身,抹去了眼角的淚珠,雙手從崔尚手中接過了金冊國璽。正聲言道:“兒臣接旨,必不負父皇所托。”
坐了小半晌,君王顧鴻有些撐不住了,便脫口讓顧修回府沐浴更衣。
顧修不敢執拗,當即告退而去。
顧修走後,君王身體一頹整個人都軟倒下去,閉著眼睛喃喃自語道:“阿瑤...阿瑤...朕的江山...終究還是要留給你我的孩子...你看朕做到了...朕沒有食言...你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
君王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他夢到了自己變得年輕少壯,孔武有力,能彎大弓,能降烈馬。
雲瑤就在他身邊,同他肩並肩的站著。
他們一起在顧修背後,看著顧修。
一點一點的從蹣跚學步,到身姿挺拔。
再到金甲戰盔,所向披靡。
第八十一章 苗頭
清晨, 顧修身著赤色金龍朝服,頭戴三毓流珠冕,跪在君王的榻前為君王侍奉湯藥。待君王將藥飲盡, 這才叩首上朝。
顧修自從回朝, 領了監國手令居於宮中以來, 他每日都是如此。
待顧修臨朝後,半個時辰上下, 晴昭公主與孟氏皇后便會送來她們親手所製的早膳, 陪君王一同用膳說話。自君王病重以來,這些日常服侍上的事便沒有假手於人。國朝的皇后與公主,儼然成了平凡人家的妻子和女兒。
待朝會過後,寧王顧攸也會入內宮於君王請安,替君王揉按時而無力的雙腿,繪聲繪色的講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何事發生,顧修又處置的如何。或者是哪裡哪裡又豐產了什麽新鮮東西,哪裡哪裡又打了大勝仗。還有寧王妃徐靜柔的胎像, 顧攸說徐靜柔自從月份大了口味就更怪了,連著啃了一個月的生竹筍,也不知是怎麽了。
顧攸每次來都會逗得君王發笑。
寧王妃徐靜柔的身孕有七個月了,不好經常挪動,但麗妃也依舊會偶爾帶著徐靜柔來與君王請安。徐氏日漸隆起的肚子,似乎比顧攸說的笑話還有前線的捷報,更能讓顧鴻高興。
珹王妃張氏有孕的消息君王也知道了, 是顧錦告訴他的。君王聽聞後也看不出有何歡喜,隻吩咐了顧錦送些常用之物, 多多照看, 也不必他們夫婦二人入宮請安了。
端王顧伸坐著輪車來過一次, 君王隻準他在院中行了一禮,便令他與淑妃一同出宮去了。
到了夜裡,處理過政務的顧修依舊會來與顧鴻侍奉湯藥,連續問過幾聲安好後才會離去。
再然後,寵臣南曦便會過來,為君王撫琴。君王的病頻發夢魘,每日只能靠聽琴勉強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