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隆冬, 將一個失心瘋的女囚置於當街。
比起立即處決還要殘忍。
顧值死了,沒有任何喪儀吊唁,有的只是卷著兩半屍身的竹席。
一個埋在了城東,一個埋在了城北。
顧修得到這個消息時正在顧攸的寧王府上吃烤鹿肉。晴昭公主也在,正和寧王妃徐靜柔膩在一處選除夕宮宴上要用的簪花。
報信的小廝說完後,只有顧攸淡淡的說了句:“知道了。”
其余在座便再沒有一人表態。
就連晴昭公主也沒有多問一句。
這樣的冷漠,讓同宴飲酒的韓墨初都愣住了。他原本以為,這個消息會讓這場家宴草草收場。
誰知,顧修三人就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照常吃喝說話。臨行前,顧修和顧錦還各自分包了一大包的鹿肉脯。
回程的路上,韓墨初忍不住詢問顧修:“殿下,臣不明白。顧值落得此等下場,為何您和寧王殿下還有公主殿下都不見悲色?”
“其實,也不為什麽。”顧修握著馬韁,目光凝視著前方:“顧值這位皇兄原本就與我們所有人都不算親近。他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考慮過後果,更沒有考慮過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就如那年黑熊殿前發狂,他將我們所有人置於險境。且稍有處置不當便會挑起戰端,但是他不在乎。連珹王顧偃都會在知道長姐在漠南受辱後義憤填膺,而他卻在那時上書進言,讓父皇厚葬阿日斯蘭,以顯仁愛。他好像與我們生來便隔著一道屏障,自來也沒有什麽手足親情在。”
“難怪,殿下那日見到顧值的屍首時會是那樣的神情。”韓墨初揚唇笑道:“臣還以為,是殿下覺得臣下手太突兀了。”
“夜長夢多,他多活一日,父皇便會有機會心軟一日,你我便危險一日。”顧修側頭說道:“對了,你可去查過了?沈氏可是真的瘋了。”
“殿下安心,沈氏是真的瘋了。”韓墨初笑著回道:“常如他從小做這樣的藥,比做救人的藥更在行。”
顧修騎在馬背上,忽而覺得後頸一涼,皺眉道:“所以沈氏她不是...???”
“對,殿下想的一點也沒錯。”韓墨初雙膝輕夾馬腹:“殿下,快走吧,再晚吳嬸又要嘮叨起來了。”
顧修與韓墨初回去時,已經過了黃昏。依舊沒有逃過吳嬸連珠炮似的嘮叨。
夜未深,二人都沒有什麽睡意。
乾脆就熄了燈,在顧修的上房裡促膝而坐。閉著眼睛下起了盲棋。
顧修的棋是上次受刑養傷時才被韓墨初逼著入了門的,盲棋更是一塌糊塗,故而一連輸了五局。
“罷了,本王不下了。”顧修捏了捏酸澀的眼瞼:“困了。”
“殿下不是困了,是輸不起了。”韓墨初笑道。
“你我又沒有講明輸贏如何,何以本王就輸不起了?”
“殿下,您可知您為何一直在輸麽?”韓墨初未曾答言,反而出言反問道。
“你說,為何?”
“因為棋局如朝局,殿下身在其中,當局者迷,自然會輸。”
“若說是朝局的棋,你不是也身在其中麽?”
“殿下又說錯了。前朝的局臣並不在其中,因為臣是布局人。”
黑暗中,顧修看不清韓墨初的眉眼,但依稀能感覺到那人溫文的笑臉。
*****
一場來勢洶湧的亂局,總歸是要有一場看似毫不相乾的開端。
二皇子顧值不得善終,顧值的養母賢妃也因教養不善而被牽連,降為貴人。連原先的宮室和封賞也都被收了回來,孤零零的帶著兩個宮女搬到了地處偏遠的錦芳閣內居住。
麗妃金氏素來是個心軟的,雖說她這些年自在太子府上的時候就不喜歡那個總是一副矯揉造作假賢惠的賢妃常氏。
但今時今日常氏落難,又死了兒子。她便動了惻隱之心,暗暗的封了些銀子讓碧雲交給了賢妃身邊的大宮女蘭佩。
蘭佩並不是個能與主家共患難的奴婢,見了碧雲來尋她,當即便起了要抱麗妃大腿的念頭。
放眼整個大周后宮之內,所有的主子都看似風光無限,實則都是些熬日子的苦瓠子。
只有麗妃金氏,是真正的體面。
“碧雲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的人。你就行行好同你主子說說,讓我去碧華宮吧,這個地方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蘭佩搖晃著碧雲的胳膊,一雙杏眼擠成了一條縫,滿口央告道:“求求你了碧雲姐姐,求求你了。”
碧雲一時間犯了難,只能推辭道:“這,我也說不好。不過我們娘娘一向不大喜歡使別家的奴婢。你若是實在想來,不如去毓秀宮求求貴妃娘娘吧。貴妃娘娘管著這宮中上下的調度,你求她讓她把你調過來不就成了?”
蘭佩想了想,覺得碧雲所言的脫身之詞並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便當真尋了個時機,拿著在宮中這許多年存下的體己,買通了韓貴妃宮中的掌事福珍姑姑,一臉哀怨的求到了貴妃面前。
“貴妃娘娘,求您行行好,就讓奴婢離了那兒吧。”蘭佩跪在韓貴妃的腳凳上,雙手合十,拜菩薩似的拜著。
貴妃韓氏,宰輔韓明的親妹妹。
君王登基時授封華妃。自孟氏皇后離宮修行後加封貴妃,替君王管理宮務已有十數年之久。這十余年來,宮中上下大小事務,都是由她裁斷定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