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初也不顧身份半跪下來,親自扶著那士兵的上身,那士兵從虛弱中抬起雙眼,一見扶著自己的人當即掙扎起來,口中推辭著:“韓太傅,卑職沒用,讓您失望了。當心血汙髒了您的手啊。”
“你不必妄自菲薄,汝敢為未知者死,是我國朝的英雄。你的血是這世上至潔之物,本官如今身染英雄之血,不覺髒汙。”韓墨初彎眸溫笑,穩重的笑容給了受傷的士兵極大的安撫。
趁著傷者精神松弛的當口,蘇澈剪開了受傷士兵的衣料為士兵查看傷勢,一塊兒花生大小的碎瓷片一半楔在了士兵的肉裡,一半暴露在空氣之外,傷口四周還有一圈焦黑的燙傷。
對比著那幾方被炸得粉碎的靶子而言,這個傷口已經算是相當仁慈了。
仁慈,卻棘手。
蘇澈拿著一塊卷好的厚布給士兵含在口中,先用一柄鑰形的小刀刮開了燙傷表面的焦糊,又拿著鑷子夾住露在皮肉之外的瓷片,手腕用力,輕輕撼動。
受傷的士兵梗著脖子,發出一聲強似一聲的哀嚎。
碎瓷離體的一瞬間,受傷的士兵雙眼泛白暈了過去。
蘇澈拿了些藥粉覆蓋在了士兵的肩膀處,又簡簡單單的包扎了一番,揚聲道:“好了,沒事了,來幾個人先把他抬下去吧。”
幾個在一旁恭候的小軍醫抬著擔架跑了過來,將受傷的士兵帶下去養傷。
“諸位,今日都先散了,各自回營安置去吧。”
韓墨初遣散了眼前包括宋煜在內的所有人。
火器初試失利,韓墨初的神情情卻看不出任何失望。
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能浪費在失望及懊悔上。
易鶨先生說過:“任何新興事物的出現,都必然會有失敗,而失敗就意味著成功。”
韓墨初一向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他席地而坐,認認真真的研究著那些子窠落地的次序。試圖從滿地的狼藉之中一點一點的推算出子窠的飛行軌跡,想通過這些飛散的軌跡,繼而摸清這些火器存在的弊病。
***
翌日晨起。
昨日火器傷人之事,不知怎得傳到了前朝。
為保萬全,韓墨初自最開始便一直將大周火器監設立在人跡罕至的荒山之中,包括那些調任的主事在內,所有的匠人,官兵,都簽了事關九族的死契,絕不能將關於火器的任何事情泄露到前朝,以免攪得人心動蕩。
顧修端坐於龍椅之上,眼看著台下以門下給事中為首的保守派老臣門一個個站了出來,手持笏板,慷慨陳詞。
“陛下,老臣以為以火為器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已至傷人,老臣以為還是快快叫停為是。”
“陛下,臣附議。自古以來煙花火彩皆是年節助興所用,水火無情,最易傷人傷己。”
“臣附議,韓太傅所製之火器本是強我大軍之意,可這火器之威尚且不能由人隨意掌控,易鶨先生又已仙去,還是暫且緩行為妙。”
“陛下,韓太傅所製之釗金戰甲並無防禦火器之能,如今火器若成,一旦被敵軍所獲,豈不是授人以柄,自相矛盾麽?”
顧修面無表情的聽完了老臣們一個接著一個,車輪戰般的陳詞,莫名覺得十分可笑。
這群老臣這是看準了今日韓墨初不在當場,無法反駁他們的話,否則他們打死也不敢這般囂張。
若是韓墨初今日在場,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散朝之時若不是捂著心口讓人摻出去的,都算是韓墨初今日仁慈。
顧修雖然面相生得嚴肅,可自登基以來,他一直是個以德服人的仁君,直等到最後一位老大人奏請完畢,他才徐徐開口:“諸位臣工皆是一心為國,只是眼下只因一場原因尚不明確的意外便取締火器研發之事,無異於因噎廢食。朕不管諸位愛卿聽到的風聲是從何而來,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諸位若仍對這些火器有所忌憚,我大周朝堂不缺驚弓之鳥。”
比起先帝那些堵塞言路,濫殺功臣的荒唐行徑,顧修的確稱得上是一位稱職且仁慈的帝王。
他容得下所有人在他的朝堂上各抒己見,卻也不會讓任何人隨意動搖他的決定。
***
其後十數日,新造的那批火!槍事故頻發。
韓墨初分別在槍管,滑膛,引信上都做了調整。
可那批火!槍依舊會在試射時出現卡膛,無法命中,流彈等等問題。
最嚴重的一次事故是在試射活靶時,一柄□□突然在士兵手中爆燃。
持槍的士兵一隻手被炸飛了出去,槍管爆燃的火光刺瞎了他的雙眼,紛飛的子巢又接連重傷數人。
如此一來,前朝反對火器的聲浪愈演愈烈。從最開始那些保守派的老臣,再後來,連在朝參政的武將們也都開始反對。
武將們反對的原因也很簡單,天底下沒有哪個領兵打仗的將軍希望自己的將士手中所用的武器,是隨時可能傷了自己的凶器。
彈劾韓太傅與火器監的奏疏從一日二三,變成了一日二三十,一封一封積壓在顧修巨大的龍案上,已經快摞得比正經的奏報還要高了。
亥末時分,顧修留下了滿桌事關韓太傅的奏疏,帶著尚宮吳氏燉好的清雞湯,擺駕前往地處深山的火器監中。
深夜的火器監中除了幾隊巡防的兵丁外,只有一處營房還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