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做皇子時不說,做君王時還不能說麽?
“師父,朕有話想同你說。”
“陛下想說什麽?”韓墨初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虛力抬手,輕輕搭在顧修肩頭。
“朕想說...朕心...心...”顧修扶著韓墨初搭在肩頭的手,鼓起勇氣終於說出了前兩個字。
“新?新什麽?”
“心....新...新製的銅幣明日就要下發全國了,也不知鑄幣司那邊籌措得如何?”顧修話鋒急轉直下,明顯又說了個寂寞。
“六日前臣去看過樣幣,挺厚實的,初鑄十四萬九千八百枚,先在汴京及周邊州府先行發放推行,大約五月中就能推行全國了。”韓墨初雖然困到了極點,但頭腦依舊清晰:“陛下何以想起這件事了。”
“沒什麽,就是從明日起便是永定元年了,一時有些感慨。”顧修話到嘴邊,活生生咽了回去。
“從明日起,陛下就是真真正正君臨天下的帝王了。”韓墨初搭在顧修肩上的手掌發力握了握:“陛下是覺得肩上擔子重了?”
“不重,有你扶著朕,朕擔得起,撐得住。”韓墨初沒有察覺,顧修松了口氣:“早些睡吧,明日晨起還有要事要辦。”
韓墨初幾乎沒聽見顧修最後一句所言為何,呼吸便平穩了起來。
寢殿內,燈火已熄。
顧修扒在床畔上,側頭枕著手臂,目不轉睛的盯著韓墨初的睡顏,輕聲道:“子冉,你我來日方長吧。”
第九十章 新政
永定元年, 元月初一。
君王顧修與太傅韓墨初二人黎明既起,將一早備下的甲胄穿戴整齊。棄了儀仗中的暖車,肩並肩的騎著兩匹高頭大馬, 排著一副鑾駕往京郊大營之內閱兵放賞。
大將軍雲玨一身威風凜凜的虎頭銀甲, 帶著一隊已經訓練有素的新兵在軍營門前迎接。
醒了酒的雲玨將昨日宮中家宴上發生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見到顧修時仍是那樣恪守君臣之禮,絲毫不見半點兒懈怠。
韓墨初見狀, 終於明白雲家先祖為何定下軍中不許飲酒這條鐵律了。
不管過了多久, 顧修與韓墨初在軍中的聲望都極高。無論他們是天子還是權臣,在那些軍武人眼中,他們都是帶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將領。
軍中將士們見他們來了,列陣閱兵時一個個都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的。
這場閱兵的重中之重,是雲玨所轄的新兵營。
在騎兵操練結束後,參與閱兵的新兵們便登場了。
參閱的士兵是雲玨將軍從新募的十一萬精兵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他們如刀砍斧剁一般齊刷刷的列成方陣,人人手持長!槍。立在頭排上的都是雲氏宗族中尚在人世的宗族。
立在方陣最前的是君王顧修, 他手中握著生母雲麾將軍昔日用過的纓槍,迎著新歲的寒風巋然不動。
顧修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是為了讓雲氏一族以最快速度恢復昔日生威,二也是為了告慰雲瑤及雲烈的在天之靈。
隨著雲玨一聲令下,顧修手中長!槍一橫帶著身後那些新兵將士們操練了起來。所有人的動作整齊劃一,氣勢如虹,宛如排山倒海, 震山動地。
雲家遊龍槍,槍走如龍。
九九八十一式, 招招可取敵人性命。
韓墨初騎在馬背上, 顧修持槍演武的場景讓他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虛幻之中。好像整個世界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什麽都消失了。他的眼睛裡只看得見那個被長!槍賦予了靈魂的男子。
顧修在, 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黯然。
他不自覺的撫上了那枚掛在甲胄之外的長命鎖,金製的鎖頭在寒風中吹得冰涼。
摸在手裡,心尖兒卻是滾燙。
一直以來,韓墨初都知道顧修對他的心思,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顧修的心思。
是君臣麽?不是。
自顧修登基以來他就拋棄了一個身為人臣的準則,任由顧修找個那般隨意的理由把他留在宮中同住。與過往一樣的同起同居,同飲同食,同理朝政。
是知己麽?不止。
顧修對他,做到了古今任何一個君王對臣子都做不到的事。顧修從來不避諱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顧修的親人也是如此,惦記著顧修的同時都會惦記著他。
是至親麽?很親。
但他和顧修親密的很特別。有些話,他只會對顧修一個人說。有些事,顧修只會同他一個人做。
他答應過他,他要陪著他,長命百歲的陪著他。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也許,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顧修的心思早就和顧修對他的心思是一樣的了。
只在於沒有人過問,也沒有人拆穿罷了。
*****
過了年初一,顧修與韓墨初便又忙碌起來。
趁著這些日子群臣休沐,他們二人要將早些天粗整出來的新政擬成正經的條目。元月十六開朝時當朝下旨推行。
元月初九,黃昏傍晚。
宣政殿的暖閣中安靜極了。
韓墨初挑燈夜書,顧修就坐在他身邊一圈一圈的研著黑金般堅硬的墨塊兒。
這兩人多少年來都是如此。
一人不睡,另外一個也從不歇著。
這幾日,尚宮吳氏不在。顧修與韓墨初起居的這間內室立馬就亂了起來,畢竟除了吳尚宮誰也不敢給這兩位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