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喉嚨裡哼哼唧唧了兩聲。
弱弱的小奶音瞬間把徐南起從森森恐懼中叫回魂兒來,有那麽一個瞬間,他身體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險,就像某個潛伏在暗處的巨獸輕飄飄的路過,卻足夠叫他們束手無措的全線警惕。
而這種感覺,他曾經在入侵聯邦大學的那隻‘黑色’異種身上真切感觸到過。
“南—南,我疼。”
現實沒能容得徐南起再多想,八十九還是隻小獸時自立又成熟,可一變成了小崽兒,好像連脾氣都跟著軟了下來,哼哼唧唧的一撒嬌,老父親立刻舉雙手投降。
就連這大逆不道的‘南南’也沒容得他多想。
他把小家夥往懷裡顛了顛,這才發現這小崽子可實在是一點也不‘小’。
不過是那張漂亮無辜的小臉蛋讓人先入為主的產生了這是個弱家夥的錯覺。
事實上七八歲的小孩,站直了都能到徐南起腿根處了。
理智告訴徐南起不能這麽慣孩子,遲早慈‘父’多敗‘兒’,尤其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星際時代,受點傷見點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現實就是,他拉扯著小家夥身上的毯子,在看到小孩兒身上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後瞬間陰沉了臉。
他一聲不吭的把小家夥重新蓋上,咬牙切齒地罵了句:“該死的老東西,別叫我抽出空來。”
非把他按在地上往死裡揍一頓才能解氣。
懷裡的小東西顫了顫,好像被他嚇到了。
凶殘的大家長於是又咳了兩聲,盡全力軟下聲音來,努力給自家小孩兒造個好榜樣。
他攤開纖瘦的掌心,在小孩兒頭上隨手呼嚕了兩下,把八十九原本服帖的一頭卷毛擺弄得像是第二個鳥窩,這才毫不尷尬的收回手,哄道:“男孩子不能說疼,走,你爹帶你看醫生去。”
醫生是什麽東西八十九毫不關心,事實上只要他在少年身邊,就是做什麽他都沒有任何意見。
小孩悶悶應了聲,兩節白皙圓潤的手臂從毯子中伸了出來,環在少年脖頸後邊,抱得松松的,死命控制著想要把人圈起來膨脹欲-望。
它在害怕。
它真是害怕極了。
現實逼得它不得不走上這一步,無論如何它也不能叫少年知道他的真實面貌。
異種的強大恢復力早在他現出原身的那一瞬間,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傷口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這具稚嫩身體上的傷口,全都是它一爪子一爪子自己親手挖出來的。
少年腳步穩穩的朝外走去,異種抱著他的肩膀,搭在少年肩頭上的卷毛輕顫著,嗅到了熟悉的氣息。
精致的一張小臉上白灼色眼膜一點點挑開,露出一對紋路尖銳的獸瞳,瞳仁深綠,在燈光下隱約顯出幾點幽深的藍色來,彷如深不見底的汪洋,與抱著資料‘不經意’從封閉室門外路過的女研究員正正打個照面。
研究員手一抖,差點就這麽直接倒下去,身側同伴疑惑地饞住她,問道:“怎麽了,剛才看你臉色就不對勁兒,要不要我扶你去醫護室看看。”
“不,不用。”
研究員竭力穩住聲線,站直了身體。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她才抖著邁出一步。
是什麽樣濃烈的情感才能叫一隻本該野性難馴、殺戮成性的異種壓抑所有本性,裝得好像一隻無辜的幼崽,只為了給那人留下一個無害的形象,伏在他肩頭裝乖賣巧。
有人可以牽製著頭幼獸,她原本覺得慶幸。
可現在,卻開始遲疑起來。
事過則反,要是等這隻巨獸在聯邦扶持下達到真正的成熟體態,這段牽絆還能再控制這隻巨獸嗎?
又或者,如果這段感情不能再滿足它的‘需求’,到時候聯邦還有什麽籌碼可以挾持一隻已經成型的生物武器?
高跟鞋踩在光潔地板上,透出義無反顧的沉重響聲,研究員握著資料的纖細手指一點一點的勒緊了。
無論這隻異種身後隱藏著多巨大的危險,現實就是,軍部從選擇邁出那一步開始,所有賭注已經無法撤回,悉數壓在了一個名叫‘徐南起’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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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的傷不好解決,徐南起也是渾身上下沒個好地方,他抱著崽子,隻琢磨了一秒鍾,轉身就朝傭兵團的辦公樓方向走去。
八十九在這種情況下變成人形,要是不做個全面檢查他還真不能安心,他得親眼看到結果才能放下心來。
至於這份體檢結果,自然是哪裡也沒有軍方出的更確切。
傭兵團長年與異種打交道,可以說除了中央軍和異種中心外算是最熟悉異種的部門,裡邊配備的編制人員也有足夠的職業素養看一隻剛化成人形的小崽子。
徐南起早些時間沒把八十九帶出來給人看,一是他覺著這事沒什麽要緊的,二則是預料那幫兔崽子們不會對他‘兒子’手下留情,非得把獸禿嚕得皮都磨光亮了不可,依照八十九那個暴脾氣,說不準還得‘血流’當場。
而且哪家鏟屎官能受得住自家主子被別人擼,徐南起可做不到。
可現如今情況不同了,小崽子變成了人崽子,以後少不得有‘哭’著找爹的時候,還是先認認人放心點。
老父親懷揣著第一次當爹的緊張感,顫巍巍著兩條長腿抱著自家心肝拐到傭兵團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