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對上汪巒的目光, 又是淡淡一笑,隔著薄織雲嵐紋的衣料, 摩挲過汪巒的腰背:“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車子終於在天錦坊的門口停了下來,前排的司機還好,張茆幾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車。
汪巒難得分神,看了眼張茆落荒而去的背影, 有些無奈地淺歎:“沉笙你……怎麽非要跟那麽個小警員過不去。”
祁沉笙灰眸微眯,動作卻極是體貼地扶著汪巒的肩膀,讓他靠著自己走了了車,這才淡淡地說道:“這事可怨不得我,他對著不該瞧的東西上了心,我略作提醒而已。”
汪巒無奈地搖搖頭,暫且將張茆的事撂在一邊,與祁沉笙一起走進了這天錦坊中。
到底是多年的老織坊,院裡最為惹眼之處,便是那大片的織機,其中大多為老式改良機,也夾雜著些許西洋新機器。
只可惜,因為姚繼廣之死,此刻無論什麽機器上,都沒了紡織的織娘。
汪巒剛看了幾眼機器,便見著四五個人從院東匆匆趕來。
他們身上都穿著匆忙裁製而成的白衣,為首的那個約莫四十來歲,眼睛泛紅應是真的哭過了。
見著祁沉笙後,那幾人忙熱絡而又恭敬地迎著:“祁二少,您來了。”
祁沉笙略一點頭,對著那領頭的男人道了一聲:“姚大掌櫃,節哀。”
原來眼前人卻也不是別人,正是這天錦坊的大掌櫃姚繼匯。
“正是繼廣新喪,坊中亂得很,二少爺您可千萬別見怪。”
汪巒雖聽著祁沉笙管眼前人叫大掌櫃,看面相來說,他卻覺得這位姚大掌櫃清貴文氣,但並不是個擅主事的樣子。
只不過這等疑惑,自然不便當面問詢,汪巒耐下心思,繼續聽他們來往。
這時候,晚他們一步的張豐梁,也終於趕了過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依舊面色複雜的張茆。
起先張豐梁已經來天錦坊仔細探查過,不過他並未說什麽,就帶著人走了。姚繼匯以為警察署就這麽走走場面,正滿心愁苦悶著呢。
此刻看著祁二少與張警官都來了,姚繼匯那顆懸了半日的心,才算是堪堪落了下來。忙苦著臉,向他二人說道:“二少爺,張警官,我那弟弟死的實在蹊蹺,你們可要作主啊--”
這話一出,汪巒更確定了之前的判斷,這位姚大掌櫃確實撐不起事來。
“姚大掌櫃放心,三掌櫃的事,警察署這邊一定盡力。”張豐梁素日裡也與天錦坊打過些交道,對這裡頭三位掌櫃的脾氣,也算摸得著。
當然,再怎麽摸得著,也比不得如今天錦坊實際的主家祁沉笙。
但祁沉笙對著姚大掌櫃的話,卻並無太大的反應,那根細長的紳士杖,不知何時又落到了他的手中,敲點著地面說道:“既是如此,還請姚大掌櫃帶路,引我們去看看三掌櫃吧。”
姚繼匯聽後趕忙應道:“好,好,二少爺,張警官,你們隨我來便是。”
一行人穿過滿是織機的坊廳沒多久,就來到了設有居所的後院之中。天錦坊傳到這一代,兄弟三個並未分家,但各人年紀大了後,住在一起又多有不便,故而就把原本不大的後院,又分辟成了三塊。
大掌櫃姚繼匯居於正中,老二老三分住東西,眼下他們直往姚繼廣身死的西後院而去。
剛進院子沒多久,迎面便又遇到了幾個人,他們手裡頭都拿著辦喪事用的器具,正有條不紊地擺放安置。
汪巒不由得又看了眼前頭的大掌櫃姚繼匯,覺得這怎麽都不像是他能安排得出來的。果然沒多久,他便看個身穿西裝的男人。
他戴著副眼鏡,手上還抱著許多帳本,看著姚繼匯帶著祁沉笙等人來後,立刻得體地招呼著:“祁二少,李警官,勞煩二位為家弟的事又費心思了……”
也不必人介紹,汪巒便猜到了眼前這人,應當就是天錦坊的二掌櫃,大約也是如今這天錦坊真正能做主的人。
不過眼下這位二掌櫃,可是裡外忙碌得很,沒多久就借著治喪的名義,又匆匆地離開了,依舊是大掌櫃姚繼匯帶他們進了西後院。
因為姚繼廣算得上是突然而亡,家裡並沒有給他預備下什麽壽材。此刻屍體就擺在房間中的床榻上,用一塊白布蒙了起來。
而昨晚親眼見著姚繼廣死去的兩個丫頭,也被綁了押在旁邊,以便隨時審問。
得了姚繼匯的應允後,張豐梁便讓張茆掀開了白布,露出了姚繼廣的屍體。
汪巒抬眼看過去,倒是當真如何城東打聽到的那般,姚繼廣應是被生生勒死的。他的雙手死死地扣在脖子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幾乎蹦出眼眶,高高地向外凸出著。而他的嘴巴,也張開到一個駭人的程度,其中被人塞回了那截,齊根斷裂掉出的長舌。
家眷們為他整理遺容時,當是盡過力的,可姚繼廣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情,都改變不了分毫,只能留他這般猙獰的死狀。
祁沉笙攬著汪巒,手中的紳士杖時輕時重地敲擊著地面,而汪巒卻俯身伸手,托起了姚繼廣那殘余的、一頭仍深深勒入姚繼廣脖子裡的絲線。
如他之前所設想的那樣,那樣幾根蠶絲撚成的一撮,也仍只是細細軟軟的,即便有韌性,也絕不可能掛得住一個成年男人,以至於要將他活活吊死。
祁沉笙並不怎麽讚成汪巒去碰那線,但兩人目光交匯間,卻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