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還是不說?”祁沉笙似是愜心於汪巒的依靠,轉眸對上程崗時也越發冷厲,不待他回答便繼續道:“其實不說也沒什麽妨礙。”
窗外的雨幕之中,恰逢一驚雷炸響,可祁沉笙的聲音,卻好似能夠穿透那驚雷般,繼續回蕩在程崗的耳邊。
“你們在這水邊街下藏了鬼,我便遣百十個人來,將此處掀個底朝天--憑他是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也要被日頭瞧上一瞧。”
“如何?”
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來,程崗多半隻當那是威脅妄言,可偏偏面前的人是祁二少,整個雲川都知曉他瘋名的祁沉笙--
“祁二少……您,您就別逼我了,”程崗的聲音都在打顫,他最後求饒道:“這件事,莫說與素犀無關,便是與我也無關啊!”
“我當年,當年就是為了偷看到底是什麽,才摸去了那雲水邊的。”
更為嘈雜的雨聲紛紛而落,隨著又一聲仿若轟頂的雷聲響起,祁沉笙只是看著他,吐出了一個字。
“說。”
盛夏的驟雨多半來得緊,去得也快,但是這一次,卻始終如扯不禁的碎玉銀珠,自烏幕之中滾滾而落,沒入那雲水之中。
汪巒隨著祁沉笙從雲水畔起行,看著他一手撐傘,一手執著紳士杖,幾乎緊貼著牆根,走在那條長長地街巷中。
幾乎每行數步,他抬眼深深地望著所至店鋪的匾額,而後用手杖重重地地敲擊著地面。
盡管夾雜著雨聲,但手杖之下傳來的聲音,卻令兩人聽得那樣分明。
興富雜貨,空的
張家酒鋪,空的
盧記綢緞莊,空的
回春藥堂,實的
……
汪巒始終都跟在祁沉笙的身後,一言不發,也一言未勸,酒樓之上的程崗,最終還是抵不過威逼,將十多年前的舊事,說了出來。
“素犀來時,我已經在盧家做了幾年的夥計,那是盧老掌櫃還不是我的嶽父,但他……對我已經很是信任,漸漸地開始將鋪子裡的一些事交給我做。”
“特別是每年的雲水祭祀前後,他和店中其他老夥計似乎總是在忙些什麽,常常整日裡都見不著身影。鋪子中的事,便都積壓到了我的身上,那時我便很是好奇,他既然連鋪子都肯交給我管了,那究竟還有什麽事,是比鋪子還重要的,連我都要防著?”
“於是我便日日留意那些老夥計的動向,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尋到機會,偷偷地跟了上去,卻發現他們根本沒有離開鋪子,而是從後院中……去了地下。”
汪巒繼續跟著祁沉笙向前走著,聽著那手杖之下,隨著敲擊而傳來的聲音。
“咚,咚,咚--”
其實這臨河的街道地面有空洞的回聲,並不是沒人察覺的。但大多數便隻當作是地下河道延伸,從未放在心上過。
而程崗也是自那起,疑心才越來越重,他也發覺到後院更多不對勁的地方。
“我雖然沒能尋到機會下去,但暗中盯上了他們……我感覺他們似乎在地下做著什麽東西,有時候還會傳出異樣的味道。”
“終於,就在祭祀的最後幾日裡,那些夥計們忽而又都出現了,他們從後院中推出了幾輛板車,上面擺著好些不大的壇子。”
“碰到人便說是,送給趙瞎子的祭酒。”
那條本就不長的街巷,很快便走到了盡頭,祁沉笙卻繼續撐著傘,又沿著對面一側的鋪子,敲打著向雲水走去。
“我從未見過趙瞎子用過什麽祭酒啊!”
可是幾乎沒有一個人,提出過異議,他們只是笑著,仿若了然地點點頭。
這樣的發現,令程崗心中生出了種莫名的恐慌,周圍的人,好似都在心照不宣地做著一件事,一件將他隔離在外的事。
盡管他知道,事實上真正參與這件事的人,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多,但程崗還是覺得自己眼前這安寧平靜的小街巷,仿佛連每一塊磚石都是虛假的。
正如如今,汪巒與祁沉笙所聽到的杖下回音般。
空洞,空洞得讓人不由猜想,那空洞之中究竟藏了什麽可怕的妖魔。
祁沉笙的步子頓了一下,眼前所至乃是處祁家的老店面,汪巒也微微抬頭,看向那右下角刻著“祁”字的匾額。
悶雷滾滾而響,閃電撕裂了雨幕,而祁沉笙終究還是舉起了手杖,敲到了店前的地面上。
空的,這裡也是空的。
“我後來終於想明白了,這街巷之中,不與趙瞎子送東西的,不過七八家,他們分明是都知道的……而最後的秘密,定是藏在那紙車紙馬入雲水中。”
“所以那一晚,我才會偷偷跑到了河邊,想要趁著沒人注意,看個究竟。”
“沒想到,沒想到卻看到了素犀,我著急之下才跑到了河邊,卻還是沒能救下她!”
隨著手杖之下,最後的聲響,汪巒與祁沉笙也終於又來到了雲水之畔。
程崗對於雲水的探尋,隨著那夜素犀的死,就那麽無聲而無果的結束了。
直到那年他終於娶了盧家的小姐,徹徹底底地與盧家綁在一起後,那些程崗本打算深埋入心底的疑惑,卻意外有了答案。
“趙瞎子突然瘋了,第二年雲水祭祀無人主持,我說不過是幾個紙人罷了,再尋人去做便是,可嶽父卻惋惜地搖搖頭,說他們做的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