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為大哥的他,卻還是按部就班地在書塾裡跟著老先生念書!姚繼匯頭一次心裡生出了隱隱地不安,他獨自去找了母親,可母親卻對他說:“你隻管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讀書……讀書……那時的姚繼匯心裡頭, 還存著點念想,若是自己真的讀成了書,能考個功名也能為姚家添光的。
誰知沒過多久,朝廷就下了旨意,從此以後竟再無科舉了!
一夜之間,姚繼匯隻覺自己成了個笑話,讀了十幾年的書,半分用處也無了。
從此他連書塾都去不得,勉強跟著父親去學學生意,卻發覺自己當真什麽都不通,連性子輕佻的三弟都比不上。
姚繼匯開始終日鬱鬱寡歡,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不願出門,可這麽幾日下來,卻沒有人來過問他。
所有人都將他的沉悶習以為常,他成了姚家最可有可無的人。
不甘,屈辱,無奈……千百苦惱滋味下,姚繼匯一頭扎進了織坊中,他並不懂紡織,只是日日對著那吱吱呀呀的織機發起了呆。
直到有一日,幾匹新織成的緞子無意間從桌上滾了下來,正落到了他的面前。姚繼匯本是無心略瞧,卻發覺那緞子上恰織的竹葉紋清雅異常,十分合他心意。
詢問之下才知,是坊中一個新來的,喚作“素犀”的織娘織出來的。
好漂亮的緞子,姚繼匯心中想著,遙遙地望了一眼人群中的素犀……好漂亮的姑娘。
那日起,姚繼匯往織坊中去得更勤了,每日都遠遠地瞧著素犀,間或托著瑣事搭上三言兩語,偶然素犀笑一笑,便令他覺得心頭的煩擾都拋盡了。
姚繼匯甚至玩笑般得想著,三弟厲害便由著他厲害去了,反正無論誰管家,都不能把他從這織坊裡趕出去就是了。
可誰知老天卻連這點子安穩,都不肯給他。幾個月後,姚父去世了,留洋的老二姚繼灃也趕回來奔喪。
那段日子天錦坊裡亂得很,盡管姚繼匯處處無用,但還是當了名義上的大掌櫃,每天隨著母親忙前忙後,以至於他根本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素犀竟與姚繼灃越走越近!
嫉妒在他慣於隱忍的胸懷中,釀成淬著孽毒的恨意,而素犀以婚約為借口的辭行,則化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是個蕩婦,活該被淹死在雲水裡的蕩婦!”
姚繼匯昔日的溫儒蕩然無存,像是瘋子般對著素犀破口大罵,而素犀在最初的驚訝與憤怒過後,神色卻漸漸地淡了下去。
沒什麽可說的了,事到如今,她與他早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汪巒靠著祁沉笙站在旁側,看著姚繼匯幾番變臉,最後成了這副可笑又可悲的模樣,也不知是該感歎,還是該唾棄。
不過一切落到祁沉笙眼中,也不過換來他冷冷而笑。
“你笑什麽!”姚繼匯驟然聽到祁沉笙的笑聲,猛地轉過頭來,怒瞪得雙眼幾乎要爆出:“祁二少,你又有什麽資格笑我!”
“我被女人騙了,還知道殺了她雪恥,你呢?”
“你被這男人騙了,如今居然還把他養在身邊,遲早爛死在他身上吧!”
汪巒感覺到,祁沉笙的目光瞬間凜冽了,他的手還摟在自己的腰間,嘴邊的冷笑也未散去。
“我就是想要爛死在九哥身上,如何?”
姚繼匯一愣,他顯然沒有料到祁沉笙竟會有這般坦然的回答。
但祁沉笙的話,卻並沒有就此結束,他敲著手中的紳士杖,攬著汪巒向他緩步走去,字字輕蔑道:“你也說了,你是姚家的長子,姚家從未虧欠過你半分。”
“明明就是是你自己懦弱無能,所以擔負不起家業,所以追求不到素犀。”
“你問我有什麽資格笑你?”祁沉笙的聲音頓了一下,他在姚繼匯仿若吃人的目光中,低頭輕嗅著汪巒發間的淡淡檀香--
“我,至少從不會懦弱到把恨殺摯愛,說成雪恥。”
汪巒微微而怔,隨即抬起手來,輕輕地回扣住祁沉笙的肩膀,換來對方在他額上落下輕吻。
姚繼匯仿佛氣到了極點,可祁沉笙所言句句,卻都是他無可辯駁的,他只能大聲地怒喝著:“住口,住口!”
祁沉笙當然也再不想與他說話,灰色的殘目只是望向了沉默許久的素犀,冷聲說道:“為著殺這麽個東西,你當真不去月城?”
汪巒聞言,也跟著看了過去,他明顯感覺得到,素犀對姚繼匯因恨而生的執念,已經所剩無幾了。
或者說,也許當初沒有汪明生的摻和,素犀根本不會化為執妖後,滯留在世上這麽久。
但素犀還是搖了搖頭,望著仍在發狂大罵的姚繼匯,喃喃地說道;“他殺了我,就必須要償命的。”
汪巒皺皺眉,盡管他並不知道祁沉笙口中的月城,究竟是什麽地方,但卻覺得若是素犀因為要殺姚繼匯而消散,實在是大大的不值。
他剛要開口勸說,卻聽素犀繼續喃喃道:“祁二少,夫人……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是月城……我是去不得了。”
她目光散散的,純美的臉上泛起苦澀的笑:“十幾年了,汪明生為了豢養我,不知耗死了多少人……”
“姚繼匯殺了我要償命,我害死了他們,又怎能安心去月城呢?”
“可害死他們的人是汪明生,不是你。”汪巒望著素犀,壓著喉間泛起的咳喘,低聲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