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巒閉上了雙眼,仿佛這般便能將黑袍人所說的話,盡然隔絕於耳。他知道詢問無用,也不再開口,只是忍著脊背的疼痛,直到雙手的指尖也蹭得血肉模糊,才終於半抬起身子,得以看清自己所處的。
這與斯戈爾教堂的地下室結構十分相似,應當是用磚砌成的地窖,明明沒有任何的燈盞,卻並非沉浸於徹底的黑暗中。
黑袍人絲毫不在意汪巒的動作,反而走近幾步,用那蒼蒼啞啞的聲音接著說道:
“他也許會留幾個下人看著你,然後終於解脫般,從你的身旁逃離。”
“用不了多久,他便會另結新歡,將曾經的許諾誓言原封不動地拿去討別人的笑臉,而你--卻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汪巒的手臂承受不住有些顫抖,但他還是很快注意到,就在黑袍人所俯視的地面上,聚攏著三堆星星點點的光亮,每一堆之間相距並不遠,像是刻意擺在那個位置的。
而透過那些星點的光芒,汪巒勉強能夠看清,四周似乎還擺布著好些東西,若非要說像什麽的話,大約便是話本小說裡那些玄之又玄的陣法。
黑袍人在這裡布了一個陣?她想要做什麽,與祁沉笙的消失有關嗎?
“這就是背叛!”
“所有的情愛,行至最後,都逃不過的背叛!”
黑袍人的聲音還在地下室中回蕩,而汪巒卻已咬緊了唇,淋淋的血從他的口中嗆咳而出,但他用殘破的手扣住地面,拖動著毫無知覺的身子,向前爬去。
他能聽得出來,其實黑袍人並不在乎他如何,只是單純地用那些刻薄的話語,發泄著心中因背叛而生的怨氣。
但他卻不能坐以待斃,冥冥之中的直覺告訴他,那三堆聚攏的光芒非常重要,很有可能關乎黑袍人為何會反覆選中祁沉笙。
所以,他一定,一定要去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汪巒一次又一次的,死死地扣住地面,狼狽地挪動著身體,向著離他最近的那點光芒爬去。
黑袍人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可仍是並不在意,反而發出輕蔑的笑聲。
胸口與腰背斷骨處的疼痛仿佛都麻木了,可汪巒的動作卻越來越吃力,他甚至已無法再伸出雙臂,殘損的手指也扣不緊那凹凸的地面,鮮血在他的身後蔓延成行,每向前一寸,都在消耗著他的生命。
黑袍人也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未曾從汪巒的身上離開。
終於,汪巒模糊的視線中,感覺到了光芒的臨近,他斷續地喘||息著,積蓄起力氣,緩緩地觸碰了上去。
霎時間許多事,曾經明白的不明白的,都一一在他的腦海中紛亂地炸開。汪巒已無法再撐起身子,只能拚命地抬起脖頸,忍著渾身去而複返的劇痛,盡可能地望向這三堆聚攏的光芒。
自西首而起第一處,略向南傾第二處,然後幾乎水平延伸至第三處……若是連綴在一起,則隱隱顯出了汪巒最為熟悉的彎弓狀。
那是缺了最後一角星芒的亢宿。
而在這地底的夜幕中,用來充作星星發光的,正是一雙雙裹著殘血的眼珠。
“你看出來了吧。”黑袍人走到了汪巒的身邊,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了他凌亂的發絲,拽動著他將頭抬高。
“可笑他祁繆手段費盡,終於自認事事無成,可他卻沒想到--命數相同之人,的確可以替代星監。”
汪巒心緒震動,又牽連著重傷的胸肺嗆咳起來,口中盡是著鮮血的味道。
黑袍人像是終於得到個可以炫耀的看客,索性向汪巒展示起一切:“我在祁家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了連祁繆都不曾知道的舊典,搭建起了這暗陣。”
“那舊典上說,只要將臨亡者的某處,放入與自己命數最符的星陣中,便能以此暫將執妖為我所用……”
“但某處是什麽?”黑袍人喃喃著,像是沉入了當時的思索,但很快她蒼老的聲音中便醞釀起歡喜:“於是我便一一地去試了,我砍下了他們的手、足,摘掉他們的舌、鼻,最後還是覺得,唯有眼睛最為合適!”
那般瘋狂的語氣,本應讓汪巒恐懼,但他此刻卻只是沉默著,安靜地聽著他們尋求已經的真相。
“可惜,”黑袍人又歎了口氣,搖搖頭踢弄著地上,不知哪裡遺落的乾癟眼球:“這些尋常臨亡者的眼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真正能夠取之不盡的--”
“只有星監。”
“於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終於等到了亢宿之命的孩子降生了!”
汪巒聽到這裡,才終於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沉笙一定會……繼承亢宿的星監?”
黑袍人聽後,“赫赫”地嗤笑起來,頗為感慨地說道:“說到底,不過是祁繆無能無知罷了。”
“其實即使祁辭出身外家,都比祁繆這個家主對星監研究的透徹。”
“他早就能驗出何人能承星監之位了,這些年來與祁默鈞一起瞞著祁繆,將祁家把控於股掌。而我不過是試探幾番,便知祁沉笙早晚會承繼亢宿。”
汪巒疲憊地垂下眼眸,原來那看似堅不可摧祁家,暗中也早已布滿裂痕,怨不得會被人算計至此。
“那最後的一顆星子,就是我為祁沉笙留好的位置。”
黑袍人的面孔轉向了汪巒,仿佛在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可知道,我為了得到他,等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