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祥早已無神的眼睛,又下意識地睜大了些,嘴巴動動沒有發出聲音。
祁沉笙抱著汪巒,緩步走了過去,腳步聲清晰地落入祁望祥的耳中。
“你是想隱藏什麽人?”沒多久後,他便走到了祁望祥的身邊,汪巒也低頭看向地上的血人:“你在懼怕他。”
祁沉笙繼續,用著極為平淡的語氣敘述道:“你原本沒有理由,在這種時候向我們動手……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從始至終便沒有半分勝算。”
“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如你之前所說,我們給你陪葬。”
對,陪葬。汪巒輕輕咳嗽幾下,從剛剛聽到祁望祥口中說出這個詞開始,他便察覺到了異樣。
祁望祥要讓他們陪葬,也就是說,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了。
那他為什麽會死?紀姨娘的孩子才剛出生不久,按理說足夠繼續供應他壽命的,他短時間內不會自己死去,那麽--便只能是有人要他死。
“那個教你用執妖續命的人,放棄了你。”即便祁望祥拒絕回應,祁沉笙還是自顧地說出了自己的推論:“他希望你死,甚至希望你用這種方式,死在與星監的抗衡之下。”
“於他而言,你只是個實驗品……他給予了你同時駕馭多種執妖的能力,卻又想知道這種力量與真正的星監相比,究竟孰強孰弱。”
“為了讓你甘心赴死,他威脅你……”祁沉笙的殘目中,難得也有了幾分憐憫:“他是用你母親來威脅的你吧?”
祁望祥突然激動起來,他張著嘴巴溢出更多的血,可惜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最後的幾下劇烈喘息後,他徹底沒了生息,連雙眼都依舊死死地瞪著,不曾合上。
所有的人,一時間都安靜地,站在各自的角落中,陷入難以打破的沉默。
樓外的猩紅光芒,隨著祁望祥的死去,也徹底消失了。
許久之後,祁暮耀慢慢地俯身而下,伸手合上了祁望祥死不瞑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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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之中,祁默鈞一個人滑動著身下的輪椅,潛行於暗夜之中。
引骨蝶散著暗暗的光,忽上忽下地翻飛在他的面前,指引著方向。
不遠處,祁默鈞已經能依稀望到祁家八少爺所住的小院,他停下了輪椅不再繼續上前,一頭凶猛的白虎無聲無息地從樹叢中走出,代替祁默鈞繼續逼近小院。
祁默鈞收回了目光,隨即轉過了輪椅,而在他的背後,白虎張開了血盆巨口,露出森森牙齒,卒然躍撲而出,於無形中扯出了一條血脈鎖鏈,狠狠地咬至碎裂--
祁默鈞抬手捉住了半空中的引骨蝶,而後遙遙地看向浣紗樓的方向,將它再次送出。
“告訴沉笙,這邊也已經處理好了。”
引骨蝶揮動著由一雙手骨拚成的翅膀,在夜空中翩翩而起,果然向著那浣紗樓而去。
汪巒的判斷並沒有錯,只是在最初的十二年前與於姨娘流產的三年前之間,卻少了一環--自幼體弱的八少爺。
至此,祁望祥用來汲取續命的四條血脈鎖鏈,才算盡數斬斷,而他--也再無複生的可能。
祁默鈞回想著,祁沉笙用引骨蝶向他傳遞而來的消息,終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祁家兩位少爺身死,老太爺的這個大壽,注定是過不成了。
一切就此結束了嗎?不,也許到天亮時,才算是剛剛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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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汪巒並沒有再參與太多,大半都是從祁沉笙或是豐山口中聽來的。
那夜過後,祁沉笙便將他帶回了柳池小院中,而至於二房、三房驟失愛子,又是如何悲痛收屍的,他一律未曾親眼得見,但也聽到了幾回悲聲。
祁家老太爺那裡自然是瞞不住的,好在他老人家到底是經過大事的人,親自出面善後,將祁家諸多紛雜的謠言,都一一壓了下來。
不過這七十大壽,也確實過不得了,前來賀壽的賓客轉眼便成了吊喪的,倒也體體面面地送走了兩位少爺。
最後臨離開祁家的那夜,汪巒終究是與祁家老太爺見了一面,但也僅僅是見了一面,他老人家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問。汪巒便恪守著小輩的本分,從頭至尾除了問好外,一字都不多說。
於是這場會面,就在眾人尷尬的沉默中結束了,汪巒也無心再去聽外面又傳成了什麽樣子,不過想來……這次沒有祁尚汶的推波助瀾,謠言總歸會少許多。
祁沉笙也是事後,才告訴汪巒,自己為何在樓中那般針對祁尚汶兄妹,其實他早就查出那些難聽的閑言碎語,出自祁尚汶母子,本想再給他們一個大教訓。
只不過經歷浣紗樓那夜後,兩人卻也都沒了繼續計較的心思,且就這樣吧。
第二日一早,汪巒隨著祁沉笙,坐上了離開祁家的車子。
他望著車窗外,那高高的院牆以及深深重重的院落,忽而想起了祁辭在祁望祥屍體前的歎息。
“他不過,又是個被這深宅逼瘋了的人。”
不知何時起,祁家的屋宇樓閣,在他的眼中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又或許,這才是它們本來的面貌。
祁望祥、於姨娘、紀姨娘、三夫人,以至於祁沉笙的母親,他們都被這祁家困死其中,如同陷入命運的泥潭中,拚盡半生或傷、或瘋、或逃、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