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生。”
祁沉笙的聲音並不大,卻穿透了那沉鬱的管風琴聲,整個教堂仿佛出現了一刹的扭曲。
但很快,琴聲如海浪般,再次翻湧而起,一聲聲震耳欲聾,仿佛要讓天堂都聽到他們的呻吟與哀悼。
這一切卻沒有阻攔祁沉笙的腳步,他抱著汪巒,徹底推開了最後的木門,踏入了教堂之中。兩側的座椅空無一人,白色的蠟燭卻幽幽地懸在上方,一根又一根地無聲亮起,好似在暗處睜開了數不清的眼眸,注視著他們的前行。
它們照亮了,那牆壁角落中,勾連成片的浮雕,如果能離得近些的話,汪巒會看清楚,那些常年沉浸在陰暗中的雕像,雖然也有些巨大的翅膀,但卻並不是天使。
忽然,一根黑色的羽毛,從高處繪著創世神跡的天頂上,飄然而下,落到了祁沉笙的腳邊。
祁沉笙的殘目看似無意地掃過它,卻並沒有絲毫的停留,根本沒有將它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邁出下一步的瞬間,連綴成彎弓狀的四顆星芒,驟然出現在他的腳下,迸發出並不耀眼的光芒。
而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獵手,也再也按捺不住饑餓的驅使,碎裂聲此起彼伏地響起,肮髒的暗羽掙脫了石雕的束縛,紛紛張開了醜陋的翅膀。
汪巒警覺地轉頭望去,只見無數生著人頭的巨大烏鴉,擁擠著扇動起羽翼,蜂擁著向他們飛來。
他幾乎都能聞到,它們爪上那腐肉的惡臭,而更令人膽寒的是--那些鳥身上的面容,竟都是當年與汪巒同在汪家被豢養的孩子!
汪巒睜著雙眼,心臟卻好似被一雙手攥住,重重地壓入無法呼吸的血泊中。
他知道,它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昔日的同伴在它們的嚴重,也不過是塊即將被分食的血肉。
眼看著,那生著人頭的烏鴉,就要撲咬到他們的身上,一聲蒼鷹的長嘯終於自星芒深處,帶著仿若能撕破一切的力量,迅猛地衝飛而上。
汙濁的烏鴉們頓時便猶如被震懾般,乍然停住了翅膀,可緊接著又被什麽號召著,雙目染上瘋魔般的血紅,再次不管不顧地拚命撲來。
頃刻間,隨著一聲紳士杖落地的重響,汪巒的視線中便充斥著漫天的染血暗羽。
他根本無法看清蒼鷹的身形,它似乎變得極大,翅膀揮動間便籠罩了大半的天頂,引來浪潮似的颶風,毫不留情地撕扯著那些長了人頭的烏鴉。
祁沉笙冷眼看著眼前,已經淪為單方面殺戮的戰場,原本應當聖潔的教堂,已經為層層汙血所覆蓋,仿佛綻開了一片片暗紅色的玫瑰。
殘損的鳥屍不斷墜落而下,壓砸向木質的長椅,濺起濁血與灰塵,彌漫起令人窒息的惡臭。
他伸手,溫柔地為懷中的汪巒遮擋著口鼻,踏著腳下汙濁的腥血,再次向前走去。
而就在這時,教堂的盡頭,那耶穌受難像下禱告的人,終於直起了身子,慢慢轉過身來,露出了他帶著彎弓狀傷疤的面容。
汪明生似乎對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很不滿意,隨手從祭台上取過一根蠟燭,並不高地舉起來,而後緩緩地松開了手,任由那帶著火苗的蠟燭,墜落入鳥屍與血泊之間。
轉眼間,大火轟然而起,迅速蔓延過所有鳥屍與血漬,象征著邪惡的暗羽在烈火中,熊熊燃燒著,宛若以此便能燒掉全部的罪孽。
汪巒與祁沉笙就站在那烈火之中,連綴的星陣環繞著他們,將烈火阻隔在外。
那些熟悉的面容,那些扭曲的人臉,就這樣在他們的眼中,被烈火燃燒成了灰燼。
汪巒的手緊緊地攥著祁沉笙的衣襟,他不想去看,卻又強迫自己去看,那些昔日裡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同伴,那些與他一起哭過笑過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隨著某些人肮髒的欲望,葬送在火海中。
“為什麽要這樣?”
汪巒的聲音已經嘶啞,他撐起身子,雙眼通紅地望著受難像下的汪明生。
與記憶中相比,眼前的汪明生年輕了一些,面對汪巒的質問,他沒有任何的傷感,也不再如以前那樣痛恨,反而很是慈藹地、像是個真正的神父般,張開了雙臂說道:“我的孩子,歡迎你回來。”
“我原本是想給你個驚喜的,”他低頭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地上被燒得所剩無幾的鳥屍,遺憾地說道:“我想讓他們代替我來迎接你,可惜他們似乎太熱情了。”
“夠了!”汪巒再也聽不下汪明生這般偽善的話語,忍不住高聲呵止,卻又劇烈得咳喘起來,失力地倒回祁沉笙的懷中。
祁沉笙因此,終於耗盡了所有的耐性,他穩穩托保住汪巒的身子,雖然沒有手杖的催動,但星芒連綴起來的光線,卻乍然大亮。
而汪明生額上,那同樣形狀的疤痕,也在同一時刻,猛地發出強光,刺激得汪明生忍不住抱頭悶哼。
“祁二少,我們可是誠心邀請您來談合作的,又何必這樣劍拔弩張呢?”恰在此時,教堂的側門也被人推開了,走入其中的卻是約翰`汪。
汪巒一眼就認出了他,當年被困在汪家時,確實有個比他年長些的哥哥,大家按著排序叫他“汪五”。
想不到再見時,卻是在這樣的場景下,這樣的立場。
而且汪巒知道--他也已經不是人類了,盡管偽裝得再像,汪巒還是能從他的身上察覺到執妖的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