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巒感受著手上溫度的離去,但他卻能時刻聽到祁沉笙的呼吸與心跳。
他抬眸望向那片腥風血雨紅的汪明生,眼前不斷地回現著,這二十余年來,這個人所帶給他的一切。
懵懂孩童時,他曾經真心將他看作比父親還要重要,直至後來在令人作嘔的真相下,接受了那份破滅。
如果沒有祁沉笙,他也許會一輩子,在汪明生的掌控下,麻木而自我厭惡的生活。
可偏偏是祁沉笙的存在,那來自少年的真摯與熱忱,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終於得到了真正的愛,他沉溺於此、逃避於此,卻又不得不迎來兩難的絕望,被汪明生逼迫著,親手毀掉所有--
“九哥……”祁沉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汪巒知道,這一次他真正的要與那個折磨他二十多年的人,告別了。
細長的紳士杖落在了最後一層台階上,黑暗中連綴的星芒頓時出現在汪明生的腳下,蔓延到了整個暗室的地上。
汪明生好似感覺到了什麽,原本就難以維持人形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他仿佛感覺到原本就翻湧著的血流,在那一刻徹底沸騰了,他仿佛感覺到所有的恨意與暴虐,在徹徹底底地爆發了。
“啊--”
他怒吼著,僅存的皮膚瞬間崩裂,束縛在其中的血液奔流而出,令他化作了猩紅的怪物。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僅是憑著本能妄圖通過毀滅一切。。
正當汪明生想要如之前那般,肆虐面前的執妖發泄時,他卻沒有意識到,不止是他,整個暗室中所有的執妖,它們心中因為長時間被囚禁於此,不能去復仇而生出的恨意,也同樣被激發了。
仍舊被困在籠中的執妖們,發出了巨大的咆哮,不斷搖撼黑色的鐵籠。
而更多的,是剛剛被汪明生親手放出的執妖,它們將目光全部匯聚在那猩紅的一團上,所有的恨意有了盡在眼前的目標。
狹小黑暗的地下室中,轟然響起震天動地的嘶吼,所有成形的執妖在刹那間,撲向了它們心中的罪魁禍首。
汪巒的耳朵被祁沉笙捂住了,他卻睜著那雙極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面前,那殘忍而血腥的場面。
他看著已化為血流的汪明生,被各式各樣的執妖撕扯摳挖著,原本就不成形的身體,如今更連凝聚成流都不能,被生生碾壓於爪下,吞咬入腹中……
這場看似殘忍至極的報復,足足持續了數個鍾頭,後來汪巒已經疲憊地倒入祁沉笙的懷中,他們還是沒有離開。
直到那布滿暗室的星芒,終於漸漸暗淡下去,所有瘋狂的執妖也慢慢停歇了。
世上再沒有汪明生的存在,連一塊皮肉,一滴血都不剩。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那纏擾汪巒二十余年的噩夢,終於可以徹底醒來了……
恰逢禮拜日,當汪巒與祁沉笙重新回到地面時,修女嬤嬤們正匆忙的尋找著教堂中的神父。
馮珈被帶了出來,安頓在陽光能夠照耀到的走廊上--他應當不會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了,這一切於他而言,也同樣是場注定醒來的噩夢。
“走吧,終於能回家了。”祁沉笙的語氣顯得十分輕松,他抱著汪巒,連房間中的行李也不去收拾,直接到了教堂的門外,踏著那一地的落葉,走上了離開了小道。
“嗯……”汪巒還是感覺十分疲倦,他閉著雙眼枕在祁沉笙的肩膀上,即便這樣仍能感覺到,晚秋的陽光透過了枝椏,落在他們的身上,明明是微冷的天氣,卻分明燦爛而又溫暖。
不知是誰彈起了斯戈爾教堂中的管風琴,遠遠地傳來孩童們純潔的合唱,掩蓋了昨夜的那些黑暗與血腥,只剩下充滿希望的祈禱。
金絲雀不知什麽時候,飛了出來,舒展著它美麗的翅膀,在道旁的梧桐樹間,應和著孩子們的聲音,唱出陣陣悅耳的啼叫。
於他們而言,這是過去的結束,新生的開始--
只可惜,於祁沉笙而言,好像並不是這樣。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路邊停了下來,無聲無息地打開了玻璃,露出了祁默鈞面容。
祁沉笙早有預料般,倒也不是很慌,抱著汪巒緩步走了過去,站在車邊等待著兄長發話。
“大哥。”
“嗯。”祁默鈞的臉上著實也看不出喜怒,聲音淡淡地轉達著事實:“老太爺已經知道你來這裡的事了。”
祁沉笙稍稍皺眉,接著就聽祁默鈞繼續說道:
“他沒說什麽,但是--”
“讓你明日回去一趟。”
汪巒想到他們在教堂中看到的墓碑與照片,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他不禁握住了祁沉笙的手。
祁沉笙卻對他安撫地搖搖頭,而後不甚在意地說道:“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問問老太爺。”
祁默鈞看著眼前的弟弟,很多事顯然不能現在說出口,但他卻能感覺到這次祁沉笙應當確實是發現了什麽。
“大哥,還有件事。”
正當他琢磨著老太爺對此的態度時,卻聽到車外的弟弟又開了口,下意識地問道:“什麽?”
祁沉笙抱著汪巒,殘目稍稍一眯,十分誠懇的開了口:“這次教堂的事,我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但裡頭的暗室中還剩幾隻執妖。”
汪巒眨眨眼,忽然捉到了這話中的小含糊,但他緊接著又感覺祁沉笙抱著自己的手托了托,像是故意給祁默鈞看一般:“九哥身上的傷也還沒好,眼下需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