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頓,迅速道:“主人,我懷疑,柯蘭多大人並非看上去那麽溫和莊嚴。”
青行卻並不在意,轉而走向長廊深處,語氣冷漠:“本座早就知道,前幾天……”
他一滯,才淡淡地擰起眉:“之前,大陽山屠殺時,他私自攜帶著禁製鎖鏈,卻並不阻攔惡妖殺人,可見心智足夠冷硬。”
胡瑜聽完,低下頭努力從模糊遙遠的記憶裡回想起這一段來,才皺眉道:“確實是這樣。”
他又問:“那主人有什麽打算?”
青行垂著眼,語氣狠戾又倨傲:“本座既然選擇復仇,怎麽會半途而廢。”
“那,您的本體……”
“當然也要奪回來。”青行冷冷道。
世間生靈善惡已分,只要重新掌握生命樹本體,就能將所有汙穢髒汙各歸其所。
胡瑜忍了這幾百年,終於等來這一刻,心中痛快不已,強壓住激動:“是。”
冬日的夜風深重,從廊壁透過刺骨的冷意,青行抬起眼來。
外面似乎落了雪,簌簌的,無聲,白皚皚一片,山川明月皆靜。
胡瑜突然想起那年的深夜,雪冷風輕。
“對了,”身側的神明忽然開口,似乎漠然又不在意,“裴初他現在在哪裡?”
胡瑜一怔,狐疑地抬起頭:“裴初?他不是死了嗎?”
青行的身影猛地一停:“死了?”
見他這幅模樣,胡瑜還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或者裴初竟然沒有死透,於是擰眉道:“當初大陽山一戰後,九尾貓獻祭靈魂,直接將世上所有惡妖全部淨化,自己也融成了雪——”
他懷疑地說著,抬起頭,卻猛地對上一雙漆黑冰冷的雙眼,驚愕:“主人?”
“……死了?”青行對其余聲音置若罔聞,隻盯著這兩個字,重複地問,“他怎麽會死了?”
第38章
在得到確切的回答之後, 青行抬眼盯著窗外的雪霧氣,他的面容在昏黃的壁燈下明明暗暗。
死了。
……死了也好,至少不會阻礙自己。
他逼著自己這麽想著, 眼底卻泛起濃鬱的恨意, 晦暗模糊不清。
胡瑜一時間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想法,於是低下頭,並不敢出聲。
他忍不住仔細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深夜, 當時,青行被迫接受淨化,確實是暴怒不已想要殺死裴初的。
不過如今早已時過境遷, 可能現在的墮神應該也只是有一瞬間的後悔而已。
果然, 沉默之後不久, 青行很快就恢復了冷漠。
他目光沉沉:“威廉現在在哪裡。”
胡瑜頓時松了口氣,連忙道:“威廉職位未變,還是A州的主教,現在應該正在聖庭中。”
他頓了頓, 又問:“主人是想直接殺了他嗎?”
青行冷笑:“當然不是。”
他抬起手, 胡瑜立即走上前來, 恭敬傾聽。
青行簡單地將自己的計劃告知,胡瑜眼中頓時燃起精光,壓抑住興奮:“我這就去辦。”
青行漠然地嗯一聲, 不再開口。
胡瑜於是弓身, 握著燈火準備離開,轉身的瞬間, 腳步卻忽然又一頓。
他回過頭,望著面前這道沉冷孤寂的背影,猶豫:“……妖學院為裴初立了一個衣冠塚, 就在禁地邊緣。”
昏黃的燈光下,那道背影一頓,卻沒有動,十分漠然。
胡瑜於是收斂視線,退下了。
大陽妖山又下起了雨。
似乎從很多年前,這裡就經常雨雪不斷,山林路上時常濕濘濘的。
寒冷的冬風吹來,山上落了成片的枯葉,蕭瑟冷寂。
林啟山已經比之前更蒼老了許多,他身上還是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道服,白發雜亂,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撐著傘,顫巍巍地朝山上走去。
他撐傘的手腕上掛著一個籃子,上面蓋著白布。
窸窣的細雨被風吹著落在白布上,他於是喘著氣停下腳步,仔細地將邊角掖了掖,才繼續朝山上走去。
他神色疲憊,走著神,於是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路相隨著的身影。
看到滑膩的青苔,老道士抬起頭來,終於看到已經近在眼前的妖學院的石門。
他深吸一口氣,捶捶腿,將籃子往上提了提,轉身朝石門後的禁地走去。
禁地外是成林的參天巨樹,枝葉茂盛,鋪遮得墨綠濃鬱不見天日,樹邊的草叢中卻立著一塊墓碑。
墓碑修建得極其華麗,想來當初祭奠它的人們應該是滿懷敬畏的。
只是日久天長後,就沒有人再願意過來,邊緣都泛出陳舊的石屙,刻紋裡也落著灰塵,雜草枯黃叢生。
老道士安靜地看了會兒,才走上前來,將拐杖放到一旁,扶著膝蓋跪坐下。
他隨手將枯草拔了,又將傘撐著遮在墓上,這才掀開蓋在籃子上的白布。
籃子上面一層都是些簡單的香火黃紙,疊得整整齊齊,底下則是成盤的魚片魚乾。
老道士將盤子端出來,仔細擺在墓前,又拿起香爐,撩起衣袖,仔細將上面的泥灰蹭淨了,這才供上香火。
煙霧繚繞,黃紙經火燃燒後,很快就化為了灰燼,飄進風中。
老道士合手閉上眼,跪坐在墓前,無聲安靜,面容在火光下明明暗暗。
細雨飄索,落得他頭髮衣服上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