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擰眉,無聲移開視線。
他心中其實並不是沒有猜測,當初自己殘殺蘭凱斯特一家、將人禁錮在石洞中時,同樣對裴初的虛弱有所察覺……只是懶得去多在意而已。
總覺得,就算是死了,自己也能夠強製讓它複生,根本沒什麽可擔憂的。
只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是此間之外的神靈。
這麽想著,青行眼前卻突然浮現出深林處的那座墓碑,心口一緊。
他垂下眼來,眼底翻滾起難以抑製的洶湧戾氣。
“……滾出去。”
胡瑜心神一凜,迅速退了下去,把門關上了。
等到所有的聲音終於消失,青行才緩慢地睜開眼來,瞳孔深處是是妖冶的暗紅色澤。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窗簾上的一片枯葉,神情扭曲掙扎,晦暗不清。
許久,他才終於憤恨地向自己妥協,沉沉閉上了眼。
下一瞬,細密嗡鳴的風流頓時填滿了整個空間,風聲呼嘯,帶著沉冷的氣息。
以青行為中心,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召喚靈力,墨綠色的靈力掀起颶風,氣息尖銳濃鬱,顫鳴著響徹整個山巔。
刹那間,深林之中萬獸同悲,嗚嚎長嘯。
終於,在某一秒時,靈力中央浮現出隱約模糊的身影。
青行察覺到那道熟悉的氣息,才猛地松了口氣,撤下召喚靈源,強行穩住暴躁的氣息,冷硬咽下一口腥血。
起死複生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就算是神明,依然要耗費巨大的心神。
青行心中帶著惱怒,可這惱怒卻不知道是對自己、或是對其他。
等到氣息收住,他才緩慢地睜開眼來,臉色十分蒼白,眼瞳卻漆黑,死死地盯住漩渦裡的人影。
終於等到墨綠色光芒消散,那道身影才清晰地顯現出來。
發色蒼白,面容安靜得似乎是在沉睡……這幅軀體確實是裴初。
青行這才猛地放下心來,他擰著眉,看著“裴初”無聲地倒落在地上,半晌,才冷冰冰道:“裝死?”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長睫低垂,似乎睡得安詳。
青行冷笑一聲,並不去叫他起來,隻坐在桌旁,一邊倒著水,一邊目光晦暗地垂眼打量著他的面容。
混混沌沌沉睡了幾百年,青行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裴初,卻還是能清楚地描摹出他的眉眼鼻唇。
他心中恨極了這隻小貓,恨到殺意沸騰,然而到最後關頭都沒能下得了手殺它……可裴初自己卻選擇了死亡。
一想到那晚的暴雨,青行的眼中瞬間就湧起怒火。
他眯起眼,又將心中的浮躁壓下。
死了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要回到自己身邊。
窗外陰雨嘩然,落在林葉上窸窸窣窣。
青行等了很久,卻始終沒等到這人睜眼起身。
他終於覺得不耐煩了,擰眉走到“裴初”身旁,抬起手來想要將人抱起來。
然而,在幾乎觸碰到這軀體的刹那,“裴初”卻迅速在他眼前融化為了金白色的光點,散入空中消失不見。
青行猛地一怔,眼瞳中空蕩地湧起無措,就這麽保持著抱人的動作滯住了。
他心底泛起恐慌,喉間也緩慢地滾了滾。
半晌,才收回了手,似乎並不當回事,隻閉上眼,再次使用了一次召喚術。
戾風呼嘯、墨綠色靈力散開的瞬間,青行終於支撐不住,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超負荷的召喚讓他狼狽地單膝跪倒在地,喘/息著,死死盯住墜落在面前的軀體。
“裴初”依舊是那副安寧的模樣,睡顏清冷。
青行盯了許久,才緩慢地伸出手來。
他指尖沾了血,猶豫著,似乎想要去觸碰少年的側臉。
指腹模糊相觸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少年再一次在自己眼前融化,飄散成細碎的光,四散開來。
青行猛地一顫,目光漆黑,緩慢地抬起頭來,盯向已經飄向窗外的絨軟光點。
那光點飄著,很快黯淡下去,消失在了空中。
他目光怔然,眼尾終於染上紅意,嘶啞地叫了兩個字:“……裴初。”
第40章
山高林深, 一白觀終年繚繞著淺淡的霧氣。
盡管過去了幾百年,破舊的柵欄和木門還是半分沒變。
今天有人來做客,老道士特地燒了好茶招待。
蘭斯也蒼老了許多, 胡須全白, 面生溝壑。
他早就已經換下了他的深黑色主教長袍,頭上帶了頂灰藍色的破帽子,穿了件洗得磨毛的襯衫, 褲腿上還有髒汙的黑色機油。
老道士給他倒了杯茶,低聲問:“你這修理工的工作幹了幾十年了,怎麽還不換換?”
蘭斯笑起來, 伸手去接茶杯, 他的指骨已經磨損得粗糙, 緩聲道:“是該換了,再不換,人家就又該說我老不死的了。”
靈體長壽,尤其是這樣靈力深厚的人靈, 活個兩三千年是很輕易的事。
以至於像蘭斯這樣的一個耋耄老人, 甚至能夠親眼看著一個普通人類小孩子從成長到死亡, 自己依舊容貌不變。
因此,為了避免周圍的人類產生猜疑,很多人靈或妖靈會選擇在某個地方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 挑選合適的時機“死去”, 換個身份重新生活。
老道士笑著搖搖頭,喝了口茶, 才問:“你知道之前聖庭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