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路迎酒和敬閑在一起看鬼片。

　　那鬼片是新出的，據說特別恐怖，看了讓人晚上不敢上廁所。

　　關了燈, 坐在沙發上, 桌上是一大堆的零食。在鬼怪與人類刺耳的尖叫聲中，兩人輪番睡著了兩三次，東倒西歪的。

　　突然, 敬閑想起什麼, 頓時清醒了。他很嚴肅地和路迎酒說：「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吧。」

　　路迎酒迷迷糊糊的，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嗯？」

　　「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吧。」敬閑說，「在鬼界辦一次風風光光的。」

　　路迎酒笑了：「怎麼那麼突然？」

　　「我一直想這麼幹。我們之前的婚禮太草率了，半點牌面都沒有。」

　　路迎酒「唔」了一聲。

　　敬閑知道，路迎酒是喜歡一切從簡的。

　　他本以為路迎酒會說「沒必要」，但路迎酒略一沉吟, 竟然很快答應了：「好啊。」

　　敬閑大喜過望, 當即把路迎酒壓在沙發上, 親了幾大口。路迎酒無奈地推開他腦袋，笑說尊重一下鬼片，尊重一下鬼片。

　　第二天，敬閑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他一看就是謀劃已久, 竟然拿出了一長串的清單, 什麼燈籠花轎, 什麼銅錢元寶、旗鑼傘扇和狀元服, 交給了他手下的神官們去佈置。

　　至於聘禮……

　　整個鬼界都是他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江山為聘。

　　隔了幾天，路迎酒看敬閑把事情都吩咐下去了，一切都在緊緊有條地進行, 問道：「還差什麼東西嗎？」

　　「還差一種！」敬閑目光炯炯，「不過需要你幫忙。」

　　路迎酒：？

　　敬閑拉著他的手，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進口鬼……」

　　路迎酒：？？

　　路迎酒：「你真要去找進口鬼啊？」

　　「是啊，婚禮上要是有幾個進口鬼，肯定很有意思。」

　　「物種入侵……」

　　「結完婚我就把它們放回去。」

　　路迎酒：「……」

　　這一瞬間，他已經想像出了很多可怕的可能性——比如說，鬼界以後是成百上千的喪屍；又比如說，城堡外頭以後會掛著吸血鬼。

　　可他最後還是猶豫問：「可以試試吧……不過你真的能去外國嗎？你能從鬼界過去？」

　　「地下世界相互連通，鬼界是可以過去的。」敬閑說，「不過會很慢，而且中間有天塹。」

　　同樣的區域，鬼界的面積是人間成百上千倍大，哪怕是借助神官的力量、坐騎的腳力，也要特別長的時間。中途枯燥，連風景都是一成不變的。

　　而且敬閑想在一個月後舉辦婚禮，時間挺趕的。

　　敬閑說：「我們還是坐飛機出國吧。」

　　路迎酒點頭：「要去哪裡？」

　　「哪裡都可以。」

　　於是路迎酒挑了個風景宜人的小國家，訂好機票，在後天就帶著敬閑上了飛機。

　　飛機得飛十幾個小時。

　　路迎酒戴上眼罩，帶著降噪耳機，靠在敬閑的肩上睡了一覺。

　　等到一覺醒來，飛機已降落在異國的機場。走出大樓，迎面而來的是碧藍色的天空和新鮮空氣。

　　路迎酒定了酒店，在機場外打了車，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問：「等等，我們要去哪裡找進口鬼？」

　　「那還不簡單。」敬閑說，「今晚我們就出去找鬼，順便見個老熟人。」

　　到了酒店，他們休息到了半夜就出門了。

　　時差還沒倒過來，周圍夜深人靜，路迎酒倒是很清醒。他跟著敬閑七拐八拐，穿過大街小巷，逐漸腳下就變得粘稠起來。

　　他低頭一看，地面充滿了幹血一般的物質，呈現黑紅色。牆上也爬滿了詭異的藤蔓，在慘白月光下，仿佛在蠕動。某種類似陰氣的東西翻湧起來了，冰冷刺骨。

　　路迎酒覺得挺新奇的。

　　他可從沒遇見過外國鬼，也沒見過外國版本的陰氣。

　　他低聲問敬閑：「這是僵屍還是吸血鬼？」

　　「都不是，」敬閑說，「是我的老熟人。」

　　話音剛落，空氣越發寒涼。

　　路迎酒抬頭看去，只見在孤月之下，一道身影立在樓宇之巔。來人看不清面龐，身穿黑斗篷，拿著黑色的巨大鐮刀，無數遊魂在他身邊徘徊，面容扭曲。

　　光是往那一立，壓迫感已撲面而來。

　　儼然是傳說中死神的模樣。

　　路迎酒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就聽見來人字正腔圓地喊了一句：「敬！閑！」

　　語調憤怒極了。

　　路迎酒：？

　　這死神還會講外語的？

　　黑色身影輕飄飄地從樓上跳下來，幾步就夾雜著黑霧閃到他們的面前，斗篷被風揚起，路迎酒只隱約看到他蒼白的肌膚，與緊緊抿起的唇角。

　　「好久不見啊。」敬閑挑眉一笑，摟過路迎酒，「你還單身啊？」

　　「少廢話。」死神低聲說，「你這次又是幹什麼？」

　　「出國旅遊。」

　　死神越發憤怒：「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你上次也是那麼說的，然後偷走了我的地獄三頭犬。」

　　路迎酒：「……」

　　他算是知道三黑是怎麼來的了。

　　「它可是自願跟著我走的，可能是狗餅乾太好吃了吧。」敬閑聳肩，「我要結婚了，你有什麼好東西，再借我回去玩一玩？」

　　死神說：「沒有，我要窮死了，你趕快走。」

　　「怎麼那麼見外，遠來都是客啊。你的一個城堡不是在這附近嗎，快讓我媳婦去參觀一圈。」

　　死神說：「我破產了，沒有城堡了，你趕快走。」

　　「我給你帶了個禮物。」

　　「不要，你趕快走。」

　　敬閑並不理會他的拒絕。

　　他打了個響指，周圍陰風陣陣，詭異的陣法在地面出現了，從裡頭出現了只有嘴的黑色蝙蝠。

　　路迎酒還記得這個叫「血蝠」的東西。

　　只見血蝠「yue！」地一聲，往地面吐了一大灘的血。

　　緊接著又是「yueyueyueyue」地好多口，滿地都是血腥顏色。

　　敬閑說：「這就是我的禮物了。」

　　死神：「……」

　　就當路迎酒以為，死神的憤怒要達到巔峰時，死神突然喃喃：「臥槽，好可愛啊……」

　　路迎酒：？？

　　這是什麼詭異的審美？

　　敬閑低聲和他說：「你看，人人都是喜歡進口鬼的。」他又對死神說，「帶我們去你的城堡，它就歸你了，怎麼樣？」

　　死神當即伸出手，緊緊抱住了血蝠，高興到說不出話來。

　　半個小時後，他們已經身處一個華麗的城堡中。

　　城堡是通體漆黑的，哥特式風格，尖銳的頂端直指向蒼冷明月，成群的黑色蝙蝠飛起，眼眸猩紅。大門口的鐵門上纏繞著尖刺藤蔓。他們剛剛接近，就有兩個挑著油燈的骷髏為他們拉開了大門，門後是陰森森的花園，各種不知名的植物交錯生長，尖刺、毒液和豔紅色的花。

　　「嗷嗚——」

　　遠遠傳來嚎叫聲。

　　路迎酒向那方向看去，只見山坡之上閃過幾道敏捷的身影。

　　那是狼群。它們渾身的毛髮髒亂、厚實，豎起耳朵聆聽周圍的風吹草動。偶然在月光之下，會有狼如同人一般直立起來，豎起脊背上的狼毛，望向他們。

　　狼人。

　　敬閑眼睛都亮了，和死神說：「把骷髏和狼人借我幾隻玩一玩？」

　　「不可能。」死神一手拿著鐮刀，一手緊緊抱著血蝠，「我自己都沒幾隻。」

　　又走了幾步，路迎酒聽到了更多的叫聲。

　　「嗷嗷嗷——」「嘶嘶！」「吼吼吼！」

　　雜亂不堪。

　　側頭看去，花園的最角落，黑暗中站了不少的僵屍，都是呆呆地轉過頭來看他們，發出可怕的嚎叫聲。

　　敬閑說：「僵屍給我幾個！」

　　死神：「不可能！」

　　就這樣一路走過去，他們看到了乾癟的女巫、壯實的獅鷲、身軀龐大的獨眼巨人。半人馬手持利刃在守衛正門，待到沉重的大門被推開，懸掛在半空的火盆自動燃起了火光。

　　他們順著天鵝絨地毯向前走，大理石柱子上蹲伏著石像鬼。牆壁的油畫畫著吸血鬼公爵們，一個個臉色蒼白、俊美且優雅，眼睛隨著他們的動作轉動。

　　和鬼界一樣，這裡的每一寸都滲出了混亂與詭譎。

　　但顯然，來的兩位訪客都不是正常人。

　　先不提越來越高興的敬閑，路迎酒親眼見到這些也覺得新奇極了，滿懷學術性的探究精神，甚至還想往他們的腦袋上拍符紙，看看有沒有用。

　　死神帶他們逛了一圈城堡，見識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才不情不願地問：「你們要在這裡住嗎？」他抱有一絲希望地看向了路迎酒——

　　哪怕才見面沒多久，他也準確地察覺到了，能說服鬼王的只有這個人了。

　　路迎酒是個人類。

　　人類總不會想住在這麼可怕的地方吧！

　　死神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果然，敬閑也側過腦袋看路迎酒。

　　路迎酒想了半秒鐘：「好。」

　　死神：？？

　　敬閑看向他：「快帶路，不然你的血蝠就沒有了。」

　　血蝠：「yueyueyueyueyue！」

　　死神忍辱負重：「……行，行。」

　　就這樣，路迎酒和敬閑得到了一個豪華房間。

　　房間裡也是哥特式的裝飾，各種骷髏頭、黑蠟燭和玫瑰裝點了整個屋子，桌上散落塔羅牌，角落還有精緻的惡魔雕像。

　　臨走之前，死神還告訴他們今晚的滿月非常好看，可以上去西邊的尖塔賞月。

　　於是他們放下隨身物品，就上去了。

　　尖塔很高，環形的樓梯爬了一圈又一圈，才上到最頂處。露臺的風很涼爽，那輪圓月無言，幾乎佔據了三分之一的天空，月光冰冷又溫柔地落於衣襟。

　　從此處眺望，能看見瘋長的花草、湧動的怪物和更遠處無垠的荒原。而那些景象又是離他們非常遠的，遠到不真實，仿佛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敬閑比路迎酒快了幾步，率先靠在了欄杆邊。

　　而路迎酒走到他身後，心念一動，伸出手輕抵住他的後背，低聲笑說：「打劫！不許動，不然我要把你推下去。」

　　「……你這是謀殺親夫啊，太狠心了。」敬閑一個轉身就握住他的手腕，輕輕一帶，位置對調，路迎酒的後腰便抵住了欄杆。

　　兩秒鐘後，路迎酒向後一撐，一下子就坐在了欄杆上。他後頭是斷崖般的高度，敬閑下意識伸手，攬住了他的腰。而路迎酒像是早知道他的舉動，勾起嘴角，揪著敬閑的領子來了一個深吻。

　　一吻終了。

　　他們在極近的距離對視，呼吸交融在一起，眼中是明亮的月光。

　　敬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下腰身的觸感極好，凹陷下去的弧度都是完美的。他說：「下來吧，這多危險。」

　　「有符紙，死不了的。」路迎酒懶洋洋地回答，「而且不是有你摟著我嗎。」他把下巴抵在敬閑的肩窩，蹭了蹭，像是某種困倦了的貓科動物，隨後又側頭望向異國的大地。

　　敬閑在他耳邊笑道：「你喜歡這裡的什麼怪物？我們多帶點回去，又不是不還。我還帶了好多隻血蝙過來，足夠賄賂他了。」

　　路迎酒想了想：「我覺得獨角獸和獅鷲都不錯。」

　　「我喜歡僵屍和狼人。」敬閑突然興奮，「那就這麼定了！我明天和他說！」

　　月光之下，他們慢悠悠地聊天。

　　聊這裡的怪物們，聊死神，也聊起婚禮上的各種小細節。

　　這個過程中，他們出了點爭執。

　　主要是敬閑想要在婚禮當天搞點華麗的節目。

　　他說：「我為你造一座酒池肉林吧。」

　　路迎酒：「……不好。」

　　敬閑說：「那我給你表演個烽火戲諸鬼？」

　　路迎酒：「……你是打定主意讓我成妖妃嗎？」

　　路迎酒斷然否定了敬閑的所有昏君提議。

　　敬閑只能悻悻地放棄。

　　明月高升，狼人們發出長嚎。

　　已經非常晚了，最後敬閑撫過路迎酒的鬢角，說：「回去休息吧，別累著了。」

　　「嗯。」

　　他們肩並肩下了高塔。

　　等躺到柔軟的床上了，路迎酒問：「我們在這邊待多長時間？」

　　「看你，」敬閑回答，「我覺得三四天不錯吧，久一點也沒關係。我們難得出來玩，不要太趕了。」

　　路迎酒點頭，閉上眼睛。

　　然而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這裡的怪物那麼多，不會被敬閑的戀愛腦傳染吧？

　　這想法讓他有點不安。

　　但他微微皺起眉，糾結了兩秒鐘就放棄了，心想才三四天而已，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