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無聲地駛過街頭,高低錯落的樓房掠過窗外,晚風把幾家的窗簾卷出來了,在風中嘩啦啦地飄蕩。
路迎酒喝了酒,有些迷迷糊糊了,語調帶了點含糊,突然又開口說:“對了,關於那個20塊錢——”
敬閑:“嗯?”
“盡管我媽堅信,我是拿錢去買了零食,但她沒有罵我或者揍我。她只是又拿出了一張20放在我手裡,說下次想吃零食,可以直接和她說。她雖然沒啥錢,買菜多花了一塊錢,都能掛念好幾個星期,但讓我高興一下還是做得到的。”
敬閑問:“然後你去買零食了?”
“沒有,”路迎酒閉著眼睛,“我去把輔導書給買回來了,那題是真的惡心。”
他們兩人就一起笑了起來。
笑完,路迎酒說:“雖然我年紀不大,但真的遇見過很多很多的人了。有人恨我,巴不得我今天就死,也有人愛我,希望我永遠前途坦蕩。”
“當然,極端的愛與恨是少數,大部分人在這中間。”他繼續說,“那麽敬閑,你是哪一種呢?”
這聽上去像個送分題。
敬閑剛要回答,聽見路迎酒又笑了:“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敬閑:“……嗯。”
送分題雖然沒搶到,但他的耳朵微微發燙。
路迎酒說:“所以,我才覺得你不能繼續待在我身邊了。神官以肉身來到人間的代價,你是清楚的吧?”
第31章 鮮花
前方的信號燈變為紅色,車子緩緩停下。
兩邊就是明亮的路燈,落在他們兩人的半邊側臉。
路迎酒一字一頓說:“你是哪個神官。”
敬閑說:“我不是……”
“不用再找借口了。”路迎酒直截了當說,“以你這種實力,至少是個小有名氣的神官。你怎麽看都是活人,而且能長時間停留在陽間,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你是以肉身來到人間的。”
敬閑沒接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路迎酒。
“你應該是知道,神官和普通的鬼是完全不同的。”路迎酒與他對視,“神官以肉身來人間的代價,一方面是實力被限制,可能連一兩成都不剩。一方面,就是賭上自己無窮無盡的生命,如果你在這裡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魂飛魄散。可以說,只有瘋子才會這麽做。”
“說實話,”他講,“我想不出任何一個神官這麽做的理由。”
“敬閑,你為什麽要來人間?你是不是有未了的心願,有求於我?”
兩人長久地對視。
路燈落在路迎酒的眼中,被幾片樹影輕輕一遮,幾乎是波光粼粼。
敬閑側頭看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情緒。
良久後,敬閑說:“不,我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路迎酒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說:“那請你回去吧。我很喜歡和你相處,但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是神官,我是人,我們這輩子本來就不該見面的。還是那句話,人鬼殊途並不是說說而已的。”
他的語氣並不強烈,但很堅定。
路迎酒回想起敬閑和他相處的這些日子——敬閑對他好,他當然是知道的。而對於葉楓的說法:敬閑不圖他財隻圖他色,路迎酒對感情這方面不大敏感,也算是半信半疑。
但只有一點是確定的:敬閑很喜歡他。
不論是哪種喜歡。
他內心也很不舍:雖然和敬閑相處不過幾十天,但這麽多年,難得遇見一個和他同行的人。
葉楓挺仗義的,在路迎酒最艱難的那段時光,陪伴過他。但葉楓行事風格與他不同,有很多其他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敬閑的存在是不一樣的。
雖然敬閑和他像是兩個片場走出來的,但他們氣場相合,相處愉悅,不可謂不是天生一對——大概是從小開始,路迎酒就期待著這樣一個朋友。
一個幾乎稱得上“一見如故”的朋友。
這一點,也是讓路迎酒遲遲未向敬閑開口挑明的原因。
現在,坐在車內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迎酒想,自己也是個挺自私的人啊。
他一直表現出的原則性都很強。但是,本來在發現敬閑是神官的第一天,路迎酒就該讓他回去的。
偏偏他貪圖了一點被陪伴的時光。
敬閑因為一時衝動,來到人間,那麽他就應該製止這一切。
現在是時候畫上句號了,他已經拖了太長時間。
“這是道別嗎?”敬閑問。
“……對。”路迎酒回答,“我之所以在今天說這件事情,是因為,今晚的陰氣特別濃鬱,最適合你回鬼界。如果錯過了,可能還要等一兩個月。”
“這不是一個要求,這是一個朋友的請求。敬閑,今晚就回去吧。”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信號燈轉為綠色,但是敬閑沒有踩下油門,車子安靜地停在空無一人的街口。
敬閑當然知道,路迎酒說的都是對的。這天地間有無形的法則,人與鬼皆會被束縛,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但他不在乎。
別說是實力被製約,他就算是瞎了殘了,也沒有鬼敢在他多說半句話。
他曾長眠過十余年,群鬼無首,混亂不堪,各個顯露出張狂的野心。即便是這樣,任憑那些魑魅魍魎如何猖狂,未曾有鬼膽敢踏足他長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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