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晨,明媚的陽光被鐵柵欄割成六塊,落在他們腳底。門扉上貼著喜慶的對聯,一邊是“花開富貴”,一邊是“五福臨門”,外頭的樹葉沙沙作響,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
到了7樓,樓梯間的白牆上全是塗鴉。
圓珠筆在上頭畫了小人、房子、煙囪、輪船……一看就是小孩子乾的。
葉楓嘟囔:“這是哪家的熊孩子,那麽沒素質。”
路迎酒默不作聲,端詳著塗鴉。
隔了幾秒鍾,他說:“你站遠一點,看這些線條像不像一個人臉?”
葉楓退後幾步,努力忽略那些明顯的圖案,虛著視線去看——
果然能勉強看出來,是一個在哭泣的人臉。
他覺得背後發毛,拿出準備好的符紙,貼在了白牆的四個角落。
符紙燃燒。
只聽到一聲尖銳到極點的哭聲,回蕩在走廊!
果然和老奶奶所說,是小孩子的哭聲。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
什麽聲音從樓下傳來,聽起來像是孩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
葉楓正想請神、衝下去,就看見身邊路迎酒單手撐著欄杆,輕巧地翻了下去,一路往下。
樓梯在腳下掠過,他很快看到了樓梯上的點點血跡,看起來像是嬰兒爬過的手印。
他來到了剛才的樓層。
老奶奶家的門戶大敞著,一個滿手是血的嬰孩正往她家爬!
那嬰兒臉色發青,一看就是個死人了,口中隱約可見尖銳的牙齒,只要輕輕一咬,恐怕動脈都能被咬穿。
老奶奶聞聲來到了門口。
只見那死嬰撲向老奶奶——
路迎酒手中的符紙剛要飛出去,卻見老奶奶一把抱住它,緊緊摟在懷裡,哄道:“好啦好啦,寶貝別哭了,奶奶在這裡呢!”說罷一扭身子,把死嬰攔在身後,警惕地看著路、葉兩人,“我不是請你們來驅鬼的嗎,你們怎麽把我的乖孫惹哭了?你們趕快走!再不走,我就投訴你們了!”
葉楓也趕了下來,見到這一幕,愣怔片刻。
然後他明白了一切,心中不由難過。
這老奶奶,不接受自己的孫子已經死了,還在自欺欺人。
老奶奶見他們不動,又色厲內荏地喊:“還不走?!報警!我要報警了!”說完就去掏自己的小手機。
她沒能成功,反而尖叫了一聲。
一個拇指大小的小紙人,不知何時鑽進了她的衣兜裡,扛著手機輕輕飄飄地跑了,回到路迎酒的腳下,蹦蹦跳跳。
路迎酒拿過手機,慢慢走向老奶奶。對方嚇得不行,緊緊抱著孩子縮在角落。
路迎酒的語調不緩不急:“你再仔細看看它的臉。”
那上頭全是屍斑。
老奶奶緊抿著嘴唇,不肯動。
死嬰在她懷中,衝著路迎酒齜牙咧嘴的,尖銳的指甲摳破了老奶奶的手臂,鮮血流下——而她像是根本察覺不到疼痛。
路迎酒就無聲地歎了口氣。
符紙從他的手中飛出去,在老奶奶的尖叫聲裡,準確地貼在了死嬰的額頭上。
轉瞬間,嬰兒的身軀分崩離析,化作飛灰,飄散在空中。老奶奶還想伸手去抓,但再怎麽努力,連半點灰塵都沒捉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後,像是失了力一般癱坐。
——她全都想起來了。
路迎酒把她扶了起來,葉楓及時地拉過來一張椅子,讓她坐上去。
在葉楓的安慰下,老奶奶慢慢地穩定下情緒,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不住地抹眼淚。
路迎酒說:“接受死亡確實很難,我也體驗過這種感覺。節哀順變。”
他又從隨身的符紙裡,拿出來一張平安符,裝進錦囊裡,吊在了老奶奶的家門口。
錦囊馨香,在風中輕輕搖晃。
葉楓走過來,低聲和路迎酒說:“我和會裡的人說了。”
青燈會裡有類似心理輔導員的職位,專門負責安撫當事人情緒的。
路迎酒點頭。
等人來了,就沒他們的事情了。
兩人臨走前,還聽見悲慟的哭聲。
他們雖然驅鬼多年了,見多了慘案,感情麻木了不少,可每當這種時候內心還是會被觸動。
葉楓在副駕駛使勁揉揉臉,說:“唉不想這事情了,吃飯去吃飯去。”
“嗯。”路迎酒點頭。
一路陽光燦爛,被太陽暖烘烘地一曬,氣氛總算是好了不少。
葉楓慢悠悠開車,路迎酒也靠著座椅慢悠悠補覺。
葉楓邊開車邊說:“對了,這幾天我可能要去一次月山村。”
“去那裡做什麽?”
“我二爺以前不是在那裡管療養院嗎。昨天村長給我打電話,說二爺還有點遺物落在倉庫了,被他們發現了,叫我回去拿一趟。”
“你二爺爺……”路迎酒皺起眉頭。
他不是很有印象了。
信號燈變紅了,車子剛好停下來。
“他叫葉德庸嘛,我給你看過照片的!我找找啊。”葉楓在每個口袋都摸了一圈,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錢包,打開,“我每次都隨身帶著照片……”
他頓住了。
路迎酒見他久久沒說話,掃了一眼。
只見那老照片上,葉楓還是個小屁孩,一個頭髮半白、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拉著他的手。背景是一望無際的群山,和療養院潔白的外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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