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又是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無數人的面龐浮現,呱呱墜地的嬰孩,遲暮之年的老者,皮膚黝黑的男人走在工地,面容姣好的女人正精心打扮……幾家歡喜幾家愁,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各種瑣碎的小事堆砌在一起,構成了人生百態;
再往下則是漆黑的鬼界,猩紅的彼岸花瘋長,風雲變幻間,神官禦火凝冰,鬼怪互相啃食,骸骨堆得比山高。十八層的景象各異,勾勒出瘋狂的無間。最後畫面定格在深淵上的一樹繁花,白花枯榮——那也是敬閑的誕生之處。
而這所有的一切,凝聚在了雲中的小小天地。
黑水正是從其中滴出的。貪婪、瘋狂、自私、虛偽、傲慢……
天道無形,束縛著萬物,卻同樣付出了代價。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汙染源。
路迎酒皺起眉。
他本以為汙染源是特定的東西,能夠被摧毀,但現在看來,它根本就不可能根除。只要萬物存在,這腐蝕就如影隨形。
但是……
路迎酒說:“我們想辦法清除掉這棵腐樹吧。”
“那汙染源怎麽辦?”敬閑問,“如果放任,天道早晚還會被腐蝕的。”
“不用在意,”路迎酒搖頭,“就讓它這麽下去吧。負面情緒不可能消散,但總會有人站出來。”
他繼續說:“我在想,天道被腐蝕可能不是偶然。就像是人會生老病死,植物有興榮衰敗。天道被汙染,然後又被拯救,同樣也是輪回的一部分。”
“但我們不必擔心未來,因為這世界上從不乏英雄。”
有卑劣者就會有英雄,光與暗相互依存,才是真正的平衡。若乾年後,待到天道再度墮落,這殿堂會迎來新的訪客,而那些來訪者與他們一樣勇敢而強大。
他們會帶著一身孤勇與熱血,推翻墮落,掃蕩腐朽。
再然後……
他們也會對未來懷抱希望。
路迎酒笑說:“就像是一盞代代相傳的燈。我們不是燃火者,也不是熄滅者,只是普普通通的傳遞它而已。但我們都知道,它會永遠燃燒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
“我們並不是獨一無二的英雄,而我為此欣慰。”
“……我明白了。”敬閑點頭道,“那我們開始吧。”
——說是開始,實際上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畢竟清理天道這件事情,誰也沒做過。
路迎酒說:“按照陣法來說,我們找到的是天道的‘汙染處’。所以這棵樹,我們都應該毀掉。天道可能會因此殘缺,但它能複原的。”
“怎麽毀?”敬閑抬頭看去,“放火燒嗎?”
路迎酒也茫然道:“應該吧。”
敬閑沉默了一會,又說:“那要是,燒壞了怎麽辦?”
路迎酒還是茫然:“不知道。”
雖然天道無形,法則本身是不該被傷到的,但誰知道呢?俗話說,山上一把火下午派出所,又說放火燒山牢底坐穿。他們要是不小心搞壞了什麽,問題就大了。
但是,他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現在只能相信陣法了,”路迎酒深吸一口氣,“理論上來說——我是說,理論上來說,我們放火不會出問題的。要是真的出問題了……”
“那我們就千古留名了。”敬閑說。
路迎酒:“那個叫遺臭萬年。”
“一個意思。”敬閑笑道,“你我是共犯,有什麽區別?是非榮辱都是我們一起扛。”
路迎酒笑著搖頭:“跟你在一起久了,我簡直都要變成反派了。”
反派夫夫默契地抬頭,看向古樹。
一陣風起,樹葉嘩嘩作響,那些眼睛意識到危機將近,瘋狂地轉動。
只不過它們的侍從早就死絕了,再無反抗之力。
兩人不再猶豫,一個燃起鬼火,一個畫出符紙。
腐朽處出乎意料地易燃,很快,烈火熊熊燃起,貪婪地舔舐上樹根、枝乾、樹葉……
棲息在樹上的人形慌亂地飛起,盤旋在空中,卻束手無策。
這是一場盛世的火焰。
百米高的樹木劈裡啪啦作響,眼睛被吞沒,綠葉化作飛灰,就連那朵烏雲都被勾勒出紅邊。
路迎酒和敬閑並肩站著,豔紅色的亮光落入眼眸,熱浪掀起衣袖。
兩人不語,看著整個世界燃燒。
也不知多久之後,古樹化作飛灰。風輕輕一卷,灰燼就飄散無蹤了,隻余空中飛舞的、迷茫的金色人形。
路迎酒低聲說:“我們走吧。”
敬閑點頭。
在他們身後,一道從天而降的光束出現了。
金色人形圍著光束飛舞,似乎在暗示著什麽——那就是他們離開此處的通道。
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兩人剛走了幾步,路迎酒聽見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路迎酒,你的時辰到了】
路迎酒一愣,猛地回頭!
只見古樹生長的地方空蕩蕩,而人形降落下來,排列在道路兩側,恭恭敬敬地鞠躬——
像是古時候,恭迎新王登基的臣民。
敬閑聽不到這聲音,問:“你怎麽了?”
在這電光火石間,路迎酒明白了它們的意思:
天道已經殘缺。它們在期待著,他能夠在此時此刻,就成為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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