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帶著明顯嘲諷意味的熟悉聲音傳入法埃爾耳中,他頓了一頓,緩緩地松開了自己抓著安提斯特的手。
他垂下眼。
漆黑的睫毛影子籠罩下來,越發讓他的眼窩深陷在陰影中。
他半掩著的眼中掠過一抹黯然之色。
他抓住的不是他想抓住的人。
他的主人……不在他的身邊。
“怎麽?掉進海裡喝水的時候腦子也進水了?啞巴了?話都說不了?”
安提斯特的譏諷並未在法埃爾的身上掀起絲毫漣漪。
他垂著頭,靜靜地坐在床上,身上籠罩著死寂的氣息。
他坐在那裡,整個人就如同腐朽了的木雕一般,沒有一點屬於活人的鮮活生氣。
本還想刺那家夥兩句的安提斯特見法埃爾那副暮氣沉沉的模樣,不爽地嘖了一聲。
“行了,別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他不耐煩地抬手將落在眼前的頭擼上去。
“我去叫他過來。”
本來像是雕塑般坐在床上的法埃爾指尖微微顫了一下。
他突然動了起來。
搖頭。
用力地搖頭。
他一邊用力搖頭,手指一邊用力攥緊了被單。
自己打著為了主人的好的旗號,自以為是代替主人做出決定,從而做了許多違背主人意願的事情。
可到了最後的時刻,他卻又改變了主意。
表面上是因為那個盜賊說的為了主人真正的願望,但是心底深處,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和渴望?
他……終究只是個不想讓主人離自己而去的自私而又醜陋的家夥。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臉去見主人?
他還有什麽資格繼續待在主人身邊?
用力搖了搖頭之後,法埃爾一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他一邊掀被起身,一邊低聲說:“我馬上就走……”
咯噠。
木門被推開時發出的響聲打斷了法埃爾的聲音。
走進門來的那個身影讓法埃爾的呼吸一窒。
他還保持著因為要起身所以半跪在床板上的姿勢。
他就保持著那種姿勢僵在了原地,就連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像是整個人瞬間被石化了一般。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他絕不可能忘記的身影自門口向他走來。
莫名的恐懼感讓法埃爾瞬間有種想要從那裡逃走的衝動。
但他動不了。
那裡仿佛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死死地壓住,將他牢牢地控制住,讓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強烈的恐懼讓他那一刻呼吸都變得不暢了起來。
是的,他在恐懼。
在經歷了那麽多的事情之後,在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的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他的主人的背叛。
所以,他不敢去看彌亞的眼。
所以,他不敢去聽彌亞的話。
所以,他不敢見彌亞。
不是因為擔心被斥責——他知道,他的主人很溫柔,所以不會責備他,更不會斥責他——甚至還會主動安慰他,寬慰他。
但是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越發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無法原諒他的人,是他自己。
他想逃走。
可是他的身體動不了。
所以他只能深深地低下頭,不敢與走來的彌亞對視。
他半跪在床上,手指用力地攥緊了被單,用力到幾乎要將被單撕裂的地步。
被攥緊到極致的指關節更是隱隱呈現出泛白痕跡的地步。
房間異常的安靜,對法埃爾來說像是死一般的寂靜。
靜得讓他窒息。
彌亞靜靜地站在床尾之前,他的面前。
而他倉惶地低著頭。
他不敢抬頭,所以看不見對方臉上的神色。
抿緊到沒有一點血色的唇蠕動了一下,他試圖發出聲音。
可是那一刻身體裡面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利刃割斷了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也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發出聲音。
法埃爾閉上嘴,閉上眼。
他苦澀地想,他果然還是離開比較好。
他不該再出現在主人的面前……以後只要暗中守護著主人就好……
腦中才閃過那個念頭,他的瞳孔突然猛地顫了一下。
一隻手在撫摸著他的頭。
並不大的手。
但是卻極其溫暖的手。
熟悉的觸感從頭頂傳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一次,他做得很好的時候,他做壞了事情的時候,都會有一隻手像現在那樣摸一摸他的頭。
從以前到現在……從來不曾改變過。
驀然間,強烈的酸楚感像是海浪滾滾湧來,湧上鼻尖,蔓延到眼角。
他看不到自己發紅的眼角,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眼眶燙得厲害。
法埃爾死死地咬緊牙,咬緊到肌肉都痙攣的地步。
可是就算如此,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眶。
水霧從眼底湧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淚水從他眼眶漫出來,滴落在他攥緊被單的手背上。
覆蓋在他頭頂的手依然在撫摸著他的頭。
一下,一下。
透過發絲傳遞過來的,是他從未失去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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