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著,想起了之前自己還身在那個大地深處的空間中時,他和他那位年輕的後裔的對話。
那個時候,認為年輕後裔做出愚蠢的行為、讓自己千年的布置毀於一旦的自己瀕臨瘋狂。
他近乎歇斯底裡地衝薩爾狄斯咆哮著、怒吼著,斥責著對方的愚不可及。
薩爾狄斯神色淡淡地看著他,目光冷漠。
他任由他絮絮叨叨地叱罵著、像是瘋子一樣怒吼著,並未開口打斷他。
一直到自己說完,薩爾狄斯才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曾憎惡神靈肆意操縱人類的命運,但現在的你,究竟和你所憎惡的神靈有什麽區別?】
年輕的人類帝王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他所有的咆哮都堵在喉嚨裡。
就是這麽一句話,讓他的心臟深深地沉了下去,沉到無止盡的深淵之中。
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感從心臟蔓延到五髒六腑。
而偏偏就是這種如墜冰窖的冷意,才終於讓一度失控的他重新恢復了理智。
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或許吧……我變成了我最憎惡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的他繼續和薩爾狄斯對話。
“但,我的後裔啊,你對不該給出信任的那位給出了信任……你應該知道,你的行為,將會讓人類徹底失去唯一從神祇手中獲得自由的機會,你將成為整個人類的罪人。”
薩爾狄斯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給錯了信任?”
“身為帝王,你不該如此輕易被自我的感情蒙蔽和動搖……你不明白,就算外貌一樣,但神和人終究是不同的存在。”
心中掠過自己這位後裔終究還是太年輕、太容易被感情左右的感慨,他搖了搖頭,歎息著說了下去。
“神靈高高在上……他們永遠都不可能理解我們的不甘,永遠不可能真正懂得身為人類的我們。”
薩爾狄斯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神子是神,所以,他永遠不可能真正懂得身為人類的你的心情’。”
“納普修斯,你是這麽想的,是嗎?”
在已經度過千年漫長歲月的他面前,年僅二十多歲的年輕帝王或許的確太過於年輕。
但,很多時候,年齡和經歷並不代表一切。
很多時候,經歷過太多的老人甚至還不如年輕的孩子看得明白、活得清醒。
薩爾狄斯笑了一下,問道:“那麽,你說出來過嗎?”
他皺了下眉。
“什麽意思?”
“我說,你說他不會懂你,那麽你呢?你有將自己不安、迷茫、心裡的想法說出口嗎?”
薩爾狄斯問。
目光如利針。
一針見血地刺入自己這位先祖的眼底。
“你曾經將你心底真正的希望親口告訴過他嗎?”
那時,驀然間,他的呼吸頓了一下。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臟驟停了一瞬。
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從心底深處襲出來,讓他有種呼吸不暢的錯覺。
沉默稍許之後,他搖頭。
乾枯雜亂的蒼白頭髮隨著他的搖頭在他眼前胡亂散開。
他急促地開口,再一次重複自己剛才對他的後裔說出的話。
“你不明白,神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永遠不會懂……”
他說得很快,很急。
與其說是說給薩爾狄斯聽,倒不如說,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想用這樣的話讓自己動搖的心情重新穩定下來。
這一次,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薩爾狄斯打斷。
“所以你沒有對神子說過你真正的想法,一次都沒有說過,對嗎?”
“…………”
不知為什麽,和自己的後裔對視著,在後裔那仿佛看透一切的銳利目光之下,納普修斯竟是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或許是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心臟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緊得血液流通不暢,緊得無法呼吸。
但是,就算他沒有回答,他那位後裔也依然繼續說了下去。
“我也曾和你一樣……多疑、驕傲、自負,自以為是。”
“明明該相信的人,我卻因為太過於驕傲沒有去相信他,所以,如此自負的我得到了懲罰。”
薩爾狄斯以平靜地口吻述說著自己最不願記起的過去。
“那是最殘酷的懲罰。”
他失去他最重要的人。
他失去了等同於他生命的存在。
——他失去了他的命——
他親眼看見那在自己面前倒下的身影。
濺落在他臉頰上的滾燙鮮血還在他的肌膚上流淌著。
那個時候,他抱著彌亞的身體,親眼看著彌亞在他懷中停止呼吸。
他抱得再緊、再用力,那具曾經溫暖過他無數次的軀體依然在他懷中一點點地冷下去,就像是怎麽都抓不住的從指間流淌下去鮮血。
那一刻,在他身體裡剩下的,只有萬念俱灰的絕望……
所謂刻骨銘心,大概就是如此。
所以,這樣的錯,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我和彌亞一起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我們一路並肩走到現在。”
“他的真正身份是什麽,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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