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緩歸將小圓桌收拾了出來,今天他用最後的三個蛋蒸了一碗蛋羹。
等他盛好飯之後,他和譚渡之兩圍著小圓桌開始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他們聊天的內容很散,譚渡之話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葉緩歸在找話題。
然而今天譚渡之卻主動打開了話匣子,他夾了一根炒香椿放在米飯上。筷子一挑,米飯就和香椿一起被抬起送到了口中。
爆炒後的香椿沒什麽怪味,吃起來也鮮嫩。譚渡之覺得他能接受這個味道了,吃了兩口飯之後他隨意的問道:“你說,你之前生過一場大病?什麽病?”
葉緩歸的筷子頓了頓:“說了你也不一定懂……”
譚渡之緩聲道:“沒事,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葉緩歸不想隱瞞譚渡之,他說道:“是白血病,一種血液上面的病。”
譚渡之疑惑了:“血液上面的?”
葉緩歸道:“是啊,初期會頭暈,磕了碰了之後特別容易流血,並且血一直停不下來。到了中期,整天昏昏沉沉,沒辦法吃飯,身體哪哪都難受。到了後期啊……”
葉緩歸苦笑著:“生不如死,太疼了。每一根骨頭都在疼,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吹個風曬個太陽,一點小感冒都會要了我的命。”
譚渡之沒想到他會戳到葉緩歸的傷心事,他沒想到會他會病得那麽嚴重:“抱歉,那後來呢?怎麽治好的?”
葉緩歸笑笑:“後來啊我運氣好,就這麽好了,你信嗎?其實現在還有一點後遺症啦……”
譚渡之打量著葉緩歸,難怪葉緩歸二十多歲了,外貌身形看起來就像是少年一樣,看來之前的那場大病讓他虧空得厲害。
他沉聲道:“修真界法寶很多,一定有能治好你的靈丹妙藥。”
葉緩歸笑著在他碗裡挖了兩杓雞蛋羹:“嗨,我現在已經不需要那個了。你看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麽?”
譚渡之看著葉緩歸的笑臉,他點點頭:“嗯。”
也許是譚渡之問起了上輩子的事,已經很久沒想起上輩子的葉緩歸久違的做了上輩子的夢。
他夢到了一棵桃樹,一株長在窗口的桃樹。
春天時,桃樹開出滿樹粉紅的花。花謝了之後,就會長出一身絨毛的小桃子。桃子慢慢長大,到了五六月份,早熟的桃子就變成了粉白色,尖尖上會有一點紅。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梅梅他們就會去桃樹上摘下最早成熟的桃子給他看——他不能吃,只能看看。
梅梅是他的主治醫生。剛到醫院時,梅梅還是個扎著馬尾帶著黑圈眼鏡的小姑娘,他走的那年,梅梅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桃子吃完了之後就進入了盛夏,炙熱的陽光會曬得桃樹狹長的葉片耷拉下來。樹葉會因此曬傷,變得顏色斑駁不太好看。
秋天時,綠色的桃樹葉會變成五顏六色,大部分會變成黃色。風一吹,滿樹的葉子嘩啦啦的落下鋪了一地。
到了冬天,新雪掛在桃樹枝上,陽光一曬就會發出炫目的磚石一般的光澤。
這樣的光景,他看了八年。
入院開始桃樹還是一株小苗,八年過去,桃樹已經長得老高了。
十二歲發病到病逝那一天,他熬了八年。他最好的時光都交給了醫院。
最後一次進搶救室之前,梅梅一直對他說,桃花快開了。他當時也想著一定要堅持著,看一看今年春天的桃花。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看到那一年的桃花。
38.入夢
譚渡之是被胸口的濕意驚醒的,他神識一掃就見葉緩歸頭枕在他胸口。葉緩歸的眼睛明明閉著,大滴大滴的淚卻順著眼角往下直落。
修士有術法可以入對方的神識中看一看對方遇到了什麽,曾經譚渡之是不屑於用這種手段的。但是這次,他突然好想看看葉緩歸在夢裡遇到了什麽。
他的左手指間出現了一點靈光,隨著他左手的食指點到葉緩歸眉心。譚渡之眼前出現了一間純白的房間。
這間房間同他們的傀儡車內室差不多大,房間內有兩長窄小的床。靠門口的那張床是空的,靠窗戶的那張床上躺著一個枯瘦的少年。
少年面色蒼白,他的床上貼著標簽:一號床葉子期。
青年身上穿著條紋狀的病號服,他一手摟著一隻形狀怪異的……布偶,此時他正看著窗外。
窗外隱約傳來人聲,有音樂也有孩童的笑聲,可是無論譚渡之怎麽看,他看到的風景只有窗口的那一株桃樹。
桃樹上空空蕩蕩,褐色的枝條上孕育著無數臌脹的花苞。再有幾天,花苞就會在枝頭上綻放。
譚渡之耳邊傳來了隱約的歌聲,細細一聽,正是早上葉緩歸對他唱的春三月。發出聲音的是一隻黑色的方形的盒子,盒子就在青年的床頭櫃上。床頭櫃旁邊放著一摞書,花花綠綠的。
此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譚渡之看去,只見一個剪著短發穿著白大褂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手中捏著一個本子。看到婦人,譚渡之就知道了她的名字——梅梅。
梅梅進門的時候臉上都是苦澀,她眉頭間凝著化不開的哀傷。可當她看到床上的少年時,她硬生生的擠出了笑容:“小葉子啊。”
床上的少年視線從窗外移到了梅梅臉上:“梅梅。”
梅梅走到床邊,她測了少年的額溫,看了看他的眼白和舌頭。檢查完之後,她坐在了床邊:“你爸媽和大哥今天有點事,他們今天就不過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