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既然將朕帶了過來,可容許朕說兩句話?”
“你說!你最好想好了說什麽!”慕容興吉陰沉著臉道。
“我確實要想好了說。”
宣仁帝低聲喃喃,他步子一邁,往前走了一步。
“我這一生奇妙又荒唐,沒想當皇帝,誰知當上了皇帝,以為自己英明神武,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個庸才。曾經犯過的錯誤,不一一贅述,最悔的是當初被俘就該赴死,卻又怕敵人盛怒殘害城中百姓,殘害了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於是便以此為由,繼續苟且偷生......”
“我這一生就沒果決過,來此之前便料到了他們會做什麽,依舊沒有果決赴死,以至於累得我親女兒不得不舉弓相向。”
說到這裡,他言語還屬正常范圍,慕容興吉也就沒有阻止。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苟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來必然是一番哭訴,妄圖乞求元貞心軟,饒自己一命。
只要他一番哭訴,對面心不心軟他死不死已經不重要了,蕭元貞她必然要背負弑父之名,還是親爹親口痛訴的。
慕容興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潔癖,十惡之罪,無人能恕,以後就看她如何自處於天下。
“其實我來,也是想見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著對面,看著那個眼眶再度被淚水充滿的女兒,那個圓滾滾地抱著他腿不丟的女兒,那個肆意張揚的女兒,那個與他據理力爭的女兒。
這個曾被他寄與了一部分想望,卻又因她試圖沾染權力,被他猜忌過忌憚過心疼過愧疚過,最終又一切歸於釋然的女兒。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閑棋,一個後手,你既想走就走,總不至於弄到最後父女之間成了仇人,卻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這番話宣仁帝並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說著。
於外人來看,只見到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對面,似乎在醞釀著什麽情緒。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揚聲道:“吾蕭堇,承天地之運,入主皇統,本該上承天運,下順臣民,驅除虜患,無奈資質有限,難挽國傾之局面,又淪為俘虜,實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為元貞,自幼聰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難,蕭堇冒天下之大不韙傳位與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會寬恕堇貿然之舉,縱有罪,地下再述。今日,雖死,無憾!”
“爹!”
此時,元貞再也穩不住了,脫手扔開了弓。
而那邊,太子看到親爹一頭撞在旁邊侍衛的刀上,當場血濺身亡。也蒼涼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對你誇讚甚多,你可千萬要對得住他如此。”
隨即又道:“我蕭栩,身為太子,無所作為,眼看國傾卻無力挽救,今日隨父赴死!”
“我蕭杭,同赴!”
“我蕭棣,同赴死!”
“我蕭柯......”
“唉,我也來了,你們別走來快。地上沒鬥出個輸贏,地下再來鬥過......”
場面一時亂得不可開交。
宣仁帝主動赴死的局面,震驚了所有人。
偏偏這時候幾個皇子也紛紛赴死,找了拿著刀的兵卒去撞,讓北戎陣營裡頓時亂成了一片。
與之相反,光化軍這邊所有人的情緒卻瀕臨了爆發點。
這些日子北戎耍陰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個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畢竟是皇帝,是昊國的皇帝,他們看似平時說誰給飯吃跟誰,實則他們自認自己是昊國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陣前,幾位皇子紛紛赴死,這是何等悲慘的場面,何等奇恥的大辱,誰又能忍住,誰也忍不住!
“殺!”
“屠盡北戎狗!”
元貞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隻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
死了......他死了......
她想穩住卻穩不住,她想不顫抖,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穩了。
突然,顫抖的身軀被人從後面擁住,發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雙溫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當你感到憤怒傷心的時候,可以把一切情緒都轉為復仇之心,就像這樣......”
有風吹過,似乎是什麽東西疾馳而出時帶來的波動。
這力道吹散了元貞眼眶裡淚水,她目光順著疾射而出的箭矢飛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勢不可擋之勢,釘在慕容興吉的肩頭上。
慕容興吉本處於震驚之中,未曾想楊變竟連這一絲機會都不放過。
臨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陣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讓他回到前世瀕死之際,於是他頓時便清醒了,臨到面門前時躲了一下。
就這一下讓他躲過了死亡危機,變成了肩部受傷。
“楊變!”
“快保護皇子!”哈擦大吼道。
“殺啊......”
“殺盡北戎狗!”
“快撤!”
這邊——
“哎呀,沒射中。”楊變扼腕道。
“一箭不中,再來一箭。”元貞說。
楊變低頭看她:“那就再射一箭,這般場面你在這,我實在沒法安心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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