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不了,我需要錢……”他聲音倏地變輕,像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很多。”
他沒有說原因,但江稚茵自己猜測,興許是因為以前總是很拮據,聞祈對金錢總有種莫名的執著,他需要銀行卡裡的數字不斷上漲,盡管他會因此變成一個持久受人鞭策的陀螺也無所謂。
江稚茵下意識想拉拉他的手,聞祈起先沒反應過來,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又突然把手縮回去。
“?”
他抬眼不解。
聞祈緩慢移開視線,隻笑說自己手髒。
鞭在背後的那隻手,掌心是新舊交錯的指甲印,有的已經破皮結痂,拇指指尖也被重複咬爛多次。
曾經求之不得的東西終於到手,但聞祈仍舊每分每秒都飽嘗焦灼。
第42章 金魚
他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戒煙,離開了那所垃圾學校,然後像他以前通宵學說話一樣補著落下的課,熬著一個又一個的夜,寫的卷子摞起來能堆得和桌子一樣高,才轉進了濱大附中。
當他把以前的校服扔進垃圾桶,換上新學校的校服以後,以為生活會煥然一新,他能一個嶄新的、不會令人厭惡的模樣去見江稚茵。
因為自卑感太過旺盛,因為得到得太過不易,聞祈不允許這其間出現一絲一毫的差池。
戒掉以前那些惡習耗費他很大力氣,如今他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時間戒掉掐手的習慣。
人要漂亮精致,手也要,那是唯一被江稚茵誇過的東西,至少要在他發現以前,讓掐出的傷痕愈合掉。
全身上下,從發梢末端到每一寸指甲,聞祈都需要保持最完美的狀態。
因為他的籌碼本就不多,吸引人的地方好像也沒有幾個。
所有的這些事實都讓他愈發焦躁。
江稚茵看他垂視著地面,記起這個人確實很愛乾淨,以前還住在車庫的時候就總是擦手。
這棟房子裡之前住著鄧林卓那個糙漢,東西扔的到處都是,垃圾桶裡的外賣盒也不知道擱了幾天了,聞祈將行李箱擱在玄關的位置,先一步進了洗手間,佯裝洗手的樣子。
江稚茵記起來還有話要說,在外面叫他:“既然你都到濱城來了,不然明天去我家一趟?我還沒跟我媽說過咱倆的事。”
涼水衝刷著手上細小的傷口,聞祈動作微滯,睫毛輕眨了一下。
手掌傳來輕微的痛意,聞祈回過神,關了水龍頭,抽了一張紙巾攥在掌心擋住傷口,拉開洗手間的門回應:“明天?”
江稚茵看著他的模樣,問他:“你明天有事?”
“嗯。”聞祈將紙巾捏在手裡,“明天上午幫別人補習,下午打算去看看王奶奶。”
江稚茵不作他想,點點頭,說那就有機會再見。
“也不用太緊張吧,只不過我媽囑咐過我,說我談戀愛的時候一定要把人領到他跟前看看,因為他……很有可能說發病就發病了,也沒什麽征兆。”
江稚茵歎一口氣:“我媽以前遇人不淑,他很痛恨那種不學無術,成天躲在學校廁所抽煙,窩在網吧成天成夜打遊戲的混混,從小就跟我說一定不能和這樣的人沾上關系,不然他會死不瞑目。”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通,再度偏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聞祈的身子有些僵硬,還以為他在暗自緊張。
“不用太過擔心,你挺好的,又不是我媽說的那種人。成績好性格好有上進心,我媽不會為難你的,他最喜歡樂於掙錢的男人。”
江稚茵向來樂觀。
聞祈遲遲不曾開口,眉毛壓低,薄薄的眼皮傾下大半,淡色的唇被抿得很緊,卻突然抿出一個笑:“你覺得我很好啊?”
他雙眼微眯住,看向他,嗓音近乎於呢喃:“有多好呢?”
江稚茵覺得眼前這個人的氣質又變得含混起來,仿佛周身籠罩著一層遲遲不曾散去的黑色霧氣。
就好像在隔霧觀花時,注視了一場花瓣的凋零,然後眼見著從花芯中鑽出一雙豎起來的漆色眼瞳。
來不及等他再多揣摩,聞祈已經偏開頭走向別處。
“對我誤會有點深啊。”聞祈淡聲說,“也許我並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出這句話的確是衝動之舉。
最近發生的事好壞參半,聞祈性格變得陰晴不定,仿佛在內心裡壓抑著莫大的情緒。
之前覺得只要江稚茵喜歡上他,他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裝一輩子,可以永遠當個好人,說不定那些掩埋在內心的陰暗想法,那些仿若鎖在塵封木匣裡的佔有欲和嫉妒心就不會像漫長雨季衍生的青苔一樣滿溢出來。
但人最害怕的不過一個“得到過又失去”,如果再被丟下一次,聞祈覺得自己真的會成為聞春山口中的“瘋子”“神經病”。
現在他胃口變大,貪欲更重,希望在某一天江稚茵發現他並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好的時候,也不會離開他。
被隱瞞的那些過往永遠見不得天光、爛在過去就好。
現在聞祈只希望他能夠喜歡上真實的他、壞的他。
他抬手蓋上水壺的蓋子,倒了一杯茶水,但壺中的茶水似乎已經隔了夜,抿進口中的時候漫生出濃重的澀口感。
江稚茵看出他又在自暴自棄,生長環境不好的人都會有這個特點,覺得自己做什麽都不對,十分在意別人的想法,那股自卑感仿佛在他被丟棄的那一刻就用鑽頭在他的骨髓裡鑽了一個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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