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雲搖已是面色蒼白,一身汗濕衣衫。
她松了手指間結印,睜開眼。
雲搖將神識遍及少年周身,便能察覺即便邪焰離體,他經脈間仍有數之不盡的血色絲絡存留,仿佛取之不竭。
但她方才是耗盡靈力才勉強將那邪物封禁,此刻哪還有半點余力?
好在沒了這邪物作種子,這些絲絡應當也不至於再染他心神,留在他體內未必不是世間未有的修煉助益。
眼下,更重要的還是……
“先封了你。”
雲搖冷然抬眸,望向半空。
那朵飄忽不定的邪異血焰就飄在她眼前。
即便離開了慕寒淵的身體,它依舊邪性可怖,甚至仿佛足以扭曲時空之力——若不是她師承太一的上古封禁加持,它大概隨時都能逃離,到時候再遁入什麽生靈體內,就真是回天無力了。
而即便此刻受封,它也仍在半空中幻化形態,試圖擾她清明。
“別試了,沒用。現在我確實是沒辦法徹底滅了你,但我不信以後也找不到。”
雲搖籲出口氣,指尖一撥。
那團被封禁的血焰掙扎無果,迅速沒入了她額間。
一點灼燙仿佛要烙穿她眉心。
雲搖察覺那邪氣,抬手在額前一抹,便將它的氣息遮蓋了過去。
……
難得疏雲琅月,清冷如水的月夕自四月雪的枝葉間傾斜而下,鋪得滿地銀白落華。
地上的少年從昏迷中轉醒。
初睜開眼的片刻,慕寒淵似乎有些難以確信:“我還…清醒著嗎?”
“不然呢,換你身體裡那個欺師滅祖的惡鬼醒過來?”雲搖一松氣,虛倦懶怠地靠到了四月雪的樹乾上,沒個正經地拖著調子,“算了吧,為師還想多活幾年,以後都不想看見你那個惡鬼相了。”
身體裡那個邪異聲音不複存在,慕寒淵自然感覺得到。
他驚起,拂落了滿袍袖的四月雪的落英,在體內經絡間自查一番後,他難置信地看向雲搖,聲線澀啞:“是你幫我化去了它?”
“你?沒大沒小,”雲搖順手捏了下少年臉頰,拽了拽,“喊,師,尊。”
少年慕寒淵默然片刻:“師尊。”
他一頓,又抬眸問:“師尊沒有受傷嗎?惡鬼相凶惡至極,這些年一直匿形無蹤,之前在青…在我待過的地方,從未有人能夠探查到它。”
豈止是很凶惡。
雲搖腹誹過,面上她隻懶洋洋地勾了下唇角,歪過頭睨他:“他們沒辦法,我有啊。誰叫你師尊我天下第一呢。”
“……”
怔了幾息,少年垂眸,竟像是淡淡莞爾:“是,師尊天下第一。”
“嗯,孺子可教。”
雲搖滿意點頭,“那為師先調息片刻。趁崖下的消息還沒有傳回魔域主城,今晚我們連夜回仙域。”
“聽憑師尊吩咐。”
見慕寒淵要行跪禮,雲搖本能抬手去扶:“我還沒習慣這個,不用跪——”
話聲未落,她扶住慕寒淵的手一僵。
兩人同時停住,詫異地望向對方。
少年慕寒淵遲疑道:“師尊,方才我身體裡的那種靈力絲絡,似乎感應到了一種……”
吸引之力?
他垂眸,目光落在雲搖扣著他腕骨的手上。
“——”
若非恰好月見霧遮,四月雪拓下薄影,藏起了雲搖神色,那她一瞬的慌亂大約都要曝在慕寒淵眼前。
——那股子莫名其妙忽然出現的引力,由她體內的邪物封印傳出,因此她比他感知更明顯。
就像是他體內那種血色絲絡,在憑本能召喚著她封印於眉心的邪焰,要兩相合和。
更仿佛在蠱她將身前少年拉向自己。
……封印起來了還這麽能鬧妖,果然是乾元界聞所未聞的詭異邪物。
雲搖面上不變,克制著自己松開了手,她不在意地勾了個笑:“沒什麽,這個,這個只是我給你結下的……一道契,嗯,契約而已。”
“結契?”
“是,”四月雪下,雲搖心虛地摸過眉心,“它就叫……叫那個……哦有了!”
“它就叫師徒之契!”
第18章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四)
師徒之契。
這個詞就像是隱藏在識海中一道無形開關,在雲搖將它脫口而出後,她不知何時被封存的真正記憶洶湧而出——
到此刻她才恍然想起。
這裡只是慕寒淵七情之海中的過往的記憶,她不是這裡的雲搖,她從三百年後來。
如同一場酩酊大醉,雲搖都不知道從哪刻開始,她竟忘了進來前的記憶。反倒是和三百年前慕寒淵記憶裡的這個雲搖融為一體,真真切切感知經歷著這裡的一切。
這裡的每一句話是她所說,每一個念頭是她所想,每一個決定是她所做。
刻骨銘心。
“這就是沉入七情之海便難以離開的原因麽?忘記現世一切,永墜回憶……真可怕。”
“七情之海?”
不遠處,身在絕崖前,遠眺兩界山的少年慕寒淵似乎聽見了,回過身。
夜風飄搖拂起他衣袂。
“是啊,七情之海,”雲搖細細觀察著少年神色與反應,“你有印象嗎?”
慕寒淵睫羽微垂。
雲搖發現他思索或回憶什麽的時候,都會有這個細微的表情,和三百年後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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