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夜一路行來,雖仍有薄霧,但其中魘絲數量竟已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了——最多只能叫低階修者生出些幻象,凡是金丹以上的修者便可出入無礙。
這叫雲搖百思不得其解。
幕後主使擺出了那麽大的陣仗,連絕跡了幾百年的魘獸都尋來滿山,“無面”那夜在她手下既並未殞命,那又怎麽會放棄謀算,散了魘霧,輕易放這麽多人進來?
莫非是上一次,那些魘絲,被慕寒淵七情之海裡那團大到恐怖的情緒光團給耗盡了?
雲搖心裡嘀咕。
“師尊可是有何憂慮?”行進間,慕寒淵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旁。
“只是覺著魘絲驟降,有些古怪,”雲搖偏過臉,“這樣說起來,我都忘記問你了——你的七情之海裡,為何會有那樣大一顆的光團?”
慕寒淵眉睫驀顫,漆眸忽抬:“師尊如何得知?”
“咦,我沒說過嗎?”雲搖無辜,“就那個什麽,嗯,師徒之契,我借著它,陪你一同進去了。”
“……進了我的七情之海?”
“是啊。”
雲搖微微歪過頭,觀察他神情:“怎麽,有什麽是我不能看的嗎?”
“……”
幾息過後。
慕寒淵眉眼間起伏的情緒慢慢平寂下來,又是那副聖人淵懿的模樣了。
“只是舊時心緒未平,讓師尊見笑了。”
“你那豈止是未平……”想起那個能晃瞎她的“太陽”,雲搖就有點驚魂甫定,“到底是哪般情緒,也不像恐懼,為何會有那樣可怕的顯影?”
慕寒淵深深看了她眼,他垂眸,似乎淡淡笑了下。
“萬般。”
雲搖:“……”
行吧。
不說就不說。
“但還是那個問題,你到底是如何順利脫出的,竟然還比我醒得更早一些?”
“魔域之行結束後,心緒已解,我便自動脫離了。”
“?”
雲搖身影一停。
慕寒淵隨之停住,回眸不解:“師尊?”
雲搖遲疑問:“…你是說,從越過兩界山後,抵達仙域遙城前,你的神魂就已經脫離七情之海了?”
“是。”
兩人話縫間。
前方,乾門一行人跟著浮玉宮那名弟子行停之處,夜風捎來了一截隱約訝異的詢聲。
“……大師,您怎麽提前來了?”
而雲搖未覺,她怔在原地,獨望著慕寒淵,幾乎有些記憶錯亂。
若是慕寒淵在那時已經離開……
那在七情之海的記憶光團中,後來從遙城一直陪她到回山閉關前的那個“慕寒淵”,又是誰?
——
“自是故人一別經年,”
一道若在天際,又在耳邊的僧人渺聲含笑傳來,“特來相見。”
“?”
聲起時猶在天邊,話尾處已飄忽身前。
雲搖顧不得想方才的問題,她警覺地向旁側身,下意識便箭袖一抬,將慕寒淵護在了身後。
她抬眸,迎著月色與樹影望去。
月動,風動,影動。
迎著搖曳的月色與樹影,迎面走來了一位……
妖僧。
望著來人,雲搖在心裡暗下定論。
一柄丈余高的玉色佛杵立於來人身側,頂印佛門卍字印,杵體中在月下隱約可見水紋流轉。與雲搖見慣了的佛門金剛杵大不相同,這一柄竟是半透明的琉璃材質。
隨僧人踏來,左手握著的琉璃佛杵上環佩叮當,而他右手又半抬身前,血紅袈裟斜帔,正中佛珠慢撚,一邊念著什麽,一邊自身前抬眉——
月下一雙丹鳳眼,柳眉斜飛入鬢,瓊面似玉,額心正中一點血色吉祥痣,似佛似魔。
紅塵佛子停住,道了一句佛語,便望定丈余外的紅衣少女。片刻後,他又略一提眉,對上了被她警覺護在身後,那位雪袍蓮花冠的乾元道子寒淵尊。
佛珠在了無指間一停。
他遊歷仙域時便盛聞,乾門寒淵尊聖人淵懿,七情不顯,六欲無相,梵天寺上任住持圓寂時,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將這一位點化,使之皈依佛門。
從前遠觀之,名副其實,但今日再見……
方才那人自身前女子紅衣上抬眸,一眼望來,和他記憶裡的七情不顯卻是大不相同了啊。
眸中如有卍字印旋回流溯,紅塵佛子停了良久,忽朝前後站立的兩人展眉一笑:
“故人相見,何不上前?”
“……”
雲搖胸口都梗了下。
秘境外不知其數的浮玉宮值守弟子,加上乾門一行人的目光,隨這一句話便齊刷刷地愕然落來。
此刻她哪還會不知道面前這是誰。
梵天寺的世間行走,紅塵佛子,了無大師。
——千躲萬躲,緊趕慢趕,卻沒想到是在秘境入口當場撞見,還有什麽比這更讓她絕望的場面?
最先反應的是方才迎接了無而跟過來的眾仙盟執事,對方慌忙朝慕寒淵見了禮:“見過寒淵尊。”
慕寒淵無聲頷首。
那名執事跟著轉向紅塵佛子:“了無大師,此行皆是乾門後輩弟子,為葬龍谷秘境而來。不知您所指的故人,究竟是其中哪一位?”
紅塵佛子笑而不語,轉向仍前後並立的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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