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天沒空理她,大約也不會想理她。
雲昭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沒想到的是,未到晚膳時分,晏南天竟然送回了一張紙箋。
很隨意地折了一折,一看便知是匆忙寫下,尋隙讓人帶給她的。
雲昭伸手接過,薄薄冷冷的紙。
她不自覺地用力捏著它,指尖泛起白。
半晌,鎮定翻開。
她先閉了閉眼,悄然長吸一口氣,然後慢慢落下視線。
仍是那一手漂亮遒勁的字跡。
他在第一行這麽寫:奉命看護溫病人,情非得已,千萬恕罪。
第二行這麽寫:生氣可以,飯要吃。
雲昭:“……”
他這是特意趕在飯點之前安撫她。
一時間,雲昭心緒錯綜複雜,又好氣又好笑。
她無語道:“他當我是小孩嗎?”
整個人似是松快了一些。
送信回來的侍衛長眼觀鼻、眼觀心:“……”
雲昭回看紙箋,納悶地皺起眉頭:“溫暖暖居然沒死?她怎麽沒死?”
侍衛長老實回答:“下臣不知。”
雲昭抿住唇,眸光微微閃動。
“來年今朝”見血封喉,連那些力大如山的怪獸都能毒死,她怎麽會沒事?
難道她溫暖暖當真是什麽天命庇護的“女主角”?
雲昭問:“我可以回家嗎?”
侍衛長抱歉道:“殿下交待,您最好暫時不要離開九重山。”
雲昭眯了眯眸。
晏南天很清楚她家裡的情況。
她爹雲大將軍王常年出征在外不著家,她娘湘陽夫人是個打小被寵壞的炮仗,衝動起來比雲昭還誇張。
這事兒要讓湘陽夫人知道,只怕小事化大,大事要炸。
雲昭心下有了打算,故意寒聲問:“若我定要回家呢?你敢攔我?”
侍衛長好不頭疼:“下臣不敢……但要先行稟告殿下……”
雲昭:“那還是不必了。晏哥哥他在宮中大約很忙。”
侍衛長如蒙大赦:“是。”
雲昭又道:“他讓我祈禱溫暖暖死慢一點——我去舊日庭祈禱總可以吧?”
侍衛長:“……”
這小祖宗反正就不可能規規矩矩的。
“舊日庭就在九重山,不行嗎?”雲昭眼看便要大發脾氣,“不行那我回家!”
侍衛長這點決斷還是有的:“行。”
殿下隻說不要讓她離開九重山。
*
離開東華宮時,恰好又是黃昏時分。
下了殿階,雲昭回頭望去——昨日她便是站在這裡,隔著長長的石階,與晏南天對上視線。
隻短短一天,她這段感情好似跋涉了萬水千山。
侍衛長默默跟隨在雲昭身後。
他是內家高手,走路寂靜無聲,她走著走著就忘了身後還跟著個人。
皇家殿堂園林的富麗堂皇雲昭早已看得不愛看。
她心無旁騖,一路往東。
穿過大片黃葉紅斑的帝桂林,眼前驟然一空。
即便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雲昭仍是被舊日庭的廣袤壯麗震懾了心神。
舊日庭無邊無際,綿延至視野盡頭。
那些灰白倒塌的畫壁鑾柱,悉數被夕陽余光鍍上一層翟金。放眼望去,像是金烏沉降,諸神歸來。
這處巨大的遺址,上古時曾是神靈的殿堂,如今叫做舊日庭。
空氣中彌漫著沉厚歷史的味道。
站在殘垣斷壁邊緣,千裡大地盡收眼底。
雲昭自言自語:“在這兒祈禱,天上的神能不能聽見不好說,人間的太上是一定聽不見的。”
她跳上一根斜斜倒塌的石柱,踏著古樸奇異的陰陽石刻,攤開雙臂,搖搖晃晃一步一步往高處走。
走到盡頭,前方左右都是深淵。
這裡視野最好,無論是西面皇城、東面舊日庭、南面雲府,或是泛著紅光的通天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雲昭回身,想要看看侍衛長跟上來沒有——她準備沒事找點事,把他打發走。
從黃昏到入夜,仿佛只在一瞬之間。
夜幕像一塊微青的黑布罩下——唰——大片大片的灰白遺跡失去光澤。
腳下石柱的另一頭,緩緩走來一道身影。
高大魁梧,軀體微晃,步履沉重。一下一下,整根石柱悶悶震動。
雲昭揚聲提醒:“你當心點!把它踩塌了,我可就要掉下去!”
“嘭、嘭、嘭……”
對方不答,繼續向她走來。
雲昭忽然聞到了血腥和腐朽泥土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夜幕下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定睛去看,隱約能看出這人身上的衣裳是破爛的。
……不是侍衛長。
腳下石柱顫動,雲昭孤懸在半空,想跑都沒地方。
“老趙!你人呢!”
回應她的只有刮過舊日遺址的冷風。
近了……更近了……
更加濃重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呼吸變得黏膩,肺部幾乎出現溺水感。
這個人停在了距離雲昭三尺處,“喀吱喀吱”地抬起勾垂的頭。
一道月光穿雲而下,唯獨照亮眼前三尺。
只見這人滿臉血汙和泥土,身上數處骨骼斷裂、刺出皮肉,關節似是被人硬拗過一遍,每處都是錯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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