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轉身，居高臨下瞥來一眼。

　　她咬了咬唇：“晏大哥，我也是個人，和你一樣有血有肉的人——你有多難受，我心裡都知道。我不會妄想取代她，我只求能夠在你身邊，給你一點點安慰。其實我能感覺到，你也需要溫情和慰藉的，對不對？”

　　“要不然、要不然，”她鼓起全部勇氣，“要不然你也不會不顧男女大防，在飛舟上為我包扎，你也不會用我喝過的茶盞，更不會在水下救我一命……”

　　許久。

　　他終於抬起手，懶洋洋、慢吞吞地為她鼓掌。

　　他道：“說得很好。”

　　溫暖暖心頭一喜，雙眼發亮地盯住他。

　　晏南天淡笑：“下次再讓我聽到，割了你舌頭。”

　　他轉身踏入主殿，揮袖闔上殿門。

　　“砰。”

　　像她驚碎一地的心跳。

　　*

　　太上殿。

　　雲昭成功把木頭神請回了平日存放他神軀的寢宮。

　　寢宮空闊，殿頂垂著無數白幡，左右兩壁點滿冥燭——如他所說，除了白慘慘就是紅閃閃，待在裡面瘮得慌。

　　寢宮正位有一張拔步床，布置得像個神龕。

　　一應陳設，唯有“陰間”二字能形容。

　　她就眨了個眼睛的功夫，木頭神已經端端正正坐到拔步床裡面去了。

　　“啪”一聲輕響，他闔上了那雙漆黑的、無機質般的瞳眸。

　　雲昭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趕緊趁機摘掉了貼在額頭上的紅鸞卦簽。

　　她偏頭看他本神：“你是太上，那你叫東方斂？”

　　他四平八穩地陳述事實：“我有八百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雲昭點頭：“哦……”

　　他坐到拔步床邊緣，拍了拍身側，請她坐。

　　於是雲昭坐上了神床。

　　她用雙手撐住白慘慘的榻緣，歪著身子，夠過去看他。

　　瞄他一眼，瞄他身後的本體一眼。

　　他只要不說話，便和本體一樣好看，像個絕世偶人。

　　雲昭滿肚子都是疑惑：“你是太上，那不周山誰推的？”

　　他還挺得意：“我。”

　　雲昭不解：“那你既是太上，又是魔神？壞事好事都是你乾的？”

　　這得是多麽糾結的一個神。

　　我殺我自己？

　　他笑吟吟地拎起冰冷堅硬的指骨，往她肩膀一敲。

　　“唰——”

　　雲昭隻覺心神與視界陡然開闊！

　　她身處半空，只見一座巨大的城池像抖開的毯子一般，在她眼前嘩然鋪開。

　　樓蘭海市的幻象。

　　與三千年後風化過的城池不同，眼前這座巨城色澤濃烈，神殿和祭柱要麽是大紅，要麽是大黑。

　　城中生活的海民們衣不蔽體，身上塗抹了黃、藍二色交織的圖騰。

　　“咚——咚——咚！”

　　三千年後風化無存的皮鼓被重重敲響。

　　雲昭看見了祭祀場景。

　　祭品果然是嬰兒。

　　人群載歌載舞，將哇哇大哭的嬰兒送上了祭祀台。

　　頭戴羽毛的祭司癲癇般顫抖著，雙手衝著天空搖晃，嗚嗚哇哇唱完詭異的讚歌，然後取下懸在祭祀台上方的鐵器……

　　血腥的場景同時發生在樓蘭海市近百處祭祀台。

　　在那些露天的廣場上，無數男男女女瘋狂交媾，製造新嬰。

　　食祭民們撲在血淋淋的祭壇下，等待吃掉祭祀後剩余的祭品。

　　靡亂之音、祈神之聲與嬰兒的淒慘啼哭聲交織在一起，腥味直衝天際。

　　雲昭看見了“神”。

　　小太監陳平安曾仔細向她描述過專屬於神明玄天尊的靈鶴與飛魚綬帶，以及玄天章和玄天紋。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神——樓蘭海市的主人，玄天尊。

　　玄天尊是個中年男人的樣子，峨冠博帶，高居神殿鑾座之上，座下伏跪著另外七名武神。

　　這些神祇面色潮紅，半閉著眼睛，嗅吸著空氣中的腥膻氣息，表情似乎十分享受。

　　雲昭視線一轉，看到玄天尊手邊放著小太監撿到的那塊薄板——人皇東方斂發來照會，友好建議玄天尊從樓蘭海市滾出。

　　片刻，玄天尊緩緩收功。

　　一動一靜之間，身上流淌的靈力宛如實質，周遭宏大的建築群跟隨他的吐納隱隱顫動。

　　這便是能夠修仙成神的上古靈氣時代。

　　這些神祇，當真可以翻山覆海。

　　“人皇東方斂。”玄天尊一開口，整個空間裡都是重重疊疊的玄妙回音，“閑事竟管到本尊頭上。”

　　“尊上！”神像被攔腰斬斷的那位武神說道，“人皇日漸勢盛，禁殺生祭祀。再這麽放任下去，恐怕要成一大患。”

　　劈成對稱兩半的那位武神也站了出來：“聽聞涼川等地，香火已盡數歸他，旁人分不到半羹。”

　　玄天尊陰惻惻道：“東方斂壞了規矩。去，給他找點事做。”

　　腰斬那位冷冰冰一笑：“那我去屠幾座城，就說他們膽敢不敬人皇！”

　　雲昭嘖道：“搞人祭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她偏頭望向東方斂。

　　他沒拎手指敲她，而是擦過她身側，緩緩走上前。

　　“咦？”

　　這道身披鬥篷的背影，似乎與平日不太一樣。

　　“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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