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明芳還坐在桌邊罵罵咧咧,把馮家祖宗十八代都輪番問候了一遍,白聞賦聽得心煩,讓她回房睡覺。
佟明芳還記掛著說:“葉芸晚上沒吃,待會要是醒了......”
“我守著。”
白聞賦低頭將煙咬在嘴上,推門去了走廊。佟明芳望著兒子的背影,心思在腦中盤旋了一圈,最終還是壓了下去。
第20章
葉芸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夢是斷斷續續的,沒有完整的過程,一個片段跳到另一個片段。結實的肌肉, 粗礪的觸感, 看不清楚長相。忽然兩堵高牆閃現在她的夢境中,黑壓壓的天際被切割成細條狀,她的身體被人拖著,恐懼再次襲來。下一秒她被籠罩在寬闊的身軀下, 同樣,看不清模樣。又跳到就在這張床上,身後有人摟著她, 那處高聳而堅硬。在夢中, 她想到了聞斌,她想回過頭去確認, 卻被壓住動彈不得,耳邊是喘息, 身體被焚燒,空虛襲來,似曾相識,又陌生難懂。當她用盡全力轉過脖子時, 看到的卻是薄長而銳利的眼。
葉芸猛地驚醒,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起來, 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本以為醒來後夢中的畫面會消失殆盡, 然而讓她無措的是, 畫面是沒了,身體依然持續發燙。
她並不知道做這種夢是壓力過大導致的, 以往的夢境沒有類似的經歷,緊張和羞恥幾乎將她淹沒,她攥緊床單,面對生理發出的特殊信號感到無措。
葉芸醒來的動靜太大,白聞賦以為她做噩夢被嚇醒,推門進來見葉芸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臉頰紅得像發熱。
他幾步走到床邊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說著剛想用手背探探她腦門的溫度,葉芸害臊地縮到床角,不給他碰。
白聞賦哪裡知道她做了那種夢,以為經歷了剛才的事還沒緩過勁,便和她拉開了距離,問她:“餓不餓?”
葉芸將臉埋進被子裡點了點頭,白聞賦轉身出去熱飯菜。
等他將碗端進屋裡時,葉芸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吃飯時也不吭聲,低著頭,恨不得背對著他,這反常的行為讓白聞賦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對男人產生了陰影。
葉芸吃飯,白聞賦倚坐在屋外,她吃好後,他進來收碗。為了不刺激她,白聞賦沒再跟她說話,收了碗就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時,身後冷不丁地響起呢喃聲:“別人說......你殺過人,是真的嗎?”
白聞賦停住腳步,空氣中翻湧著壓抑的沉悶,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蒼涼。緘默過後,他轉過身,眼神清冷,嘴角勾起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氣:“害怕了?”
他沒有否定,已是默認。葉芸心裡的那場惡戰徹底被擊垮,她的目光在晃動,在抗拒,在逃避。
這樣的反應白聞賦早已習以為常,他唇邊掛著自嘲的弧度,收起視線轉過身,耳邊卻傳來她的回答:“不怕。”
白聞賦的背脊僵住,他沒有再回過頭,只是開口說:“睡吧。”便帶上了門。
明明應該害怕,害怕同他待在一個屋簷下,害怕他鮮血淋漓的過往,然而此時,葉芸心底只有慶幸,慶幸是他,才能幸免於難。
她並不知道這個回答對白聞賦意味著什麽。
他見過她剛來城裡時害怕與人交往;遇到沒接觸過的事物害怕露怯;囊中羞澀時害怕被瞧出來;聞斌遇難後害怕踏出房門;也懼怕那些流言蜚語。
她沒有經歷過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她的世界簡單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惶惶不安。然而這麽膽小的姑娘,卻在知曉他的過去時,對他說“不怕”。
而當年那些人是怎麽看待他的。他不情願佟明芳替他做主,那姑娘非說要跟他,攛掇著家裡人來敲定親事,他出了事後,見著他躲得比誰都遠,深怕跟他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關系。周圍跟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在他回來後逐漸疏遠,有的路上碰見都能假裝不認識。
凶手,勞改犯,眾矢之的。
白聞賦已經習慣旁人對他的眼光,他怎麽也沒想到,偏是膽子最小的葉芸沒被嚇跑。
晚上白聞賦失眠了,頭一次不是為了那些糟心事,而是一個回答,一個他難以觸及的溫度。
......
第二天一早葉芸就起床了,收拾一番準備去裁縫店。佟明芳見她昨晚還跟丟了魂一樣,今天竟然又要出去,說她:“你就別去了,這幾天在家歇著。”
葉芸低著頭一邊擦鞋一邊回:“我得去,還得跟平時一個點去。”
她將鞋擦乾淨,打理了一下衣衫,出了門。
白聞賦推門出來,佟明芳不滿地說:“瞧那丫頭,又跑出去了,真是一天都不讓人省心。”
白聞賦回道:“她不出門,旁人怎麽想她。”
佟明芳似乎轉過彎來,走到門前向外張望。
春娣端著盆在水房門口跟人閑聊,黃大嬸彎著腰點煤路,李燕伸著胳膊擦洗走廊的碗櫥,筒子樓的早晨從女人們的忙碌開始。
大清早,葉芸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她看了過來。她面容恬靜如常,乾淨柔順的長發挽在腦後,素色襯衣板正清爽,還有心情將鞋子擦得鋥亮,瞧不出異樣。
春娣本來也在打量葉芸,擔心她昨晚上真出了什麽事,此時見到其他人都一副看熱鬧的嘴臉,故意語調輕松地跟葉芸打招呼:“葉裁縫,去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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