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睡下了?”
謝衡之問。
利春搖頭。
“罵累著了,許是在中場休息。”
謝衡之沉沉看著廂房的窗欞,利春又說:“夫人方才發了好大的脾氣,屬下抱了些舊碗給她,全砸了。”
謝衡之:“你倒是會哄她。”
利春心想不然呢?他脖子上被撓下來的肉絲都能炒一盤菜了。
謝衡之又看向正房,“那邊呢?”
“哭唄。”利春說,“任她們哭啞了嗓子也沒用。”
兩人一同往了望塔走去,經過正房時,聽到腳步聲的章夫人還是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大人!大人!求您三思啊……我夫君也在裡面,他這些年為了松遠縣嘔心瀝血一心為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燒啊!裡頭還躺著那麽多百姓,他們都是無辜的啊!”
謝衡之看都沒看她一眼,腳步也沒有片刻地停頓。
四十多歲的章夫人身形本就瘦弱,哭了一夜之後更顯憔悴,搖尾乞憐地追著謝衡之說盡了哀求,也沒得到他一絲垂憐。
謝衡之徑直登上了了望塔。
雙臂撐在扶欄上,平靜地看著遠處的悲田坊。
章夫人跪在塔下快磕破了腦袋,血水和著泥土糊滿了額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忽然間,刀雨匆匆走過來,在塔下說道:“大人,夫人她……”
謝衡之側頭看下來:“她怎麽了?”
“她突然哭了起來,鬧著要出來,嘴裡喊著什麽‘雲娘’,屬下怕她傷著身子,要不要……”
刀雨的想法很粗暴,一碗藥灌下去,讓亦泠昏睡個半夜,總好過像現在這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衡之聞言沉吟片刻,卻走下了了望塔。
-
謝衡之站到廂房門口時,裡頭的亦泠還在用力地拍著門。
看見有人影出現,她以為是利春,大聲喊道:“利春!你放我出去!我要見謝衡之!”
可是外面的人影動也不動。
亦泠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動作頓住之時,門突然開了。
看見謝衡之的那一刻,亦泠雙眼又不爭氣地流著淚。
被強行帶回廂房時,她原本只有憤怒與怨恨,甚至後悔當初為什麽尋機殺了謝衡之,就不會有今天了。
可當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謝衡之是要燒死悲田坊裡所有人時,她渾身的尖刺都軟了。
“雲娘還在裡面、她會被燒死的、你不要放火……”
見面前的謝衡之不為所動,亦泠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淚眼婆娑地苦苦哀求,“雲娘會被燒死的!她會被燒死的!那麽多人都會被燒死的!你不要放火……我求求你……雲娘會被燒死的!”
謝衡之依然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看著她眼淚直流,看著她雙唇失色,看著她一口一口喚著“雲娘”。
然後突然拉著她,一言不發地往後罩房走去。
“你放開我!放開我!!”
亦泠一會兒掙扎,一會兒又哭求,可是謝衡之始終不松手。
直到將她拽到了了望塔上。
“你既然這麽關心那個大夫的死活,那你上來,親眼看著她是怎麽被燒死的。”
“你真是個瘋子!”
雙腳還沒站穩,揚手就要朝謝衡之扇去。
他卻一把拽住了亦泠的手腕,把她往扶欄前一摁。
“你看著!”
謝衡之的力氣大,亦泠毫無反抗的能力,整個人都轉了個向,面朝北面的悲田坊。
謝衡之在一旁說道。
“士兵正在潑的是麻油,見火則燃。”
如墨的夜色中,渾身顫抖的亦泠看見悲田坊一如既往地平靜。
只有零星的燈燭照明,能隱約看見徹夜不眠照顧病人的大夫和僧人。
可哪裡有潑油的士兵?
亦泠還愣著,塔下的章夫人聽到謝衡之的話卻又號哭了起來。
“不能燒啊!大人您不能燒啊!我夫君還在裡面啊!”
謝衡之根本沒理她,繼續說道:“周圍屋頂上站的士兵已經備好了火箭,待我一聲令下,這悲田坊便會頃刻間被大火吞噬。他們不會痛苦的。”
聽到謝衡之的話,亦泠越發愣怔。
放眼望去,悲田坊附近的屋頂上哪有人?
但塔下的章夫人聽見這些,氣都喘不上來了。
“大人您放過我夫君吧!您放過他吧!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您放過他吧!我給您磕頭了您放過他吧!”
深夜裡,她的喊叫太淒慘,連附近的民居也亮起了燈。
“章大人既然已經染了瘟疫,自然不能留他。”謝衡之側頭看向塔下的章夫人,“章夫人你也可以繼續喊,多一個人知道,我就多滅一張口。”
章夫人頓時被嚇得噤了聲,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而後,謝衡之收回目光,最後看了亦泠一眼,隨即開口:“點火。”
“不要!!!”
隨著亦泠和章夫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利春朝著悲田坊的方向射出了鳴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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