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之聞言想了想,似乎是理解了亦泠的難處。
“你說得也在理。”他歎了口氣,“你在上京還有一位姑母,與你雖然不親厚,但是嶽母自然是要去敘舊的。”
姑母?
印象中,好像確實有這麽一號人的存在。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謝衡之已經改了主意,她不想再節外生枝,隻好順著他的話說:“我也不是急著要娘回江州去,來都來了,姑母那邊自然也是要去探望的。”
話音落下,卻見謝衡之緊緊盯著她,眼裡意味深長——
商老爺確實有一位姐姐在上京。
但那位老夫人早就因故和商家斷了個乾乾淨淨,氣性又極高,這麽多年再無來往。
身為商家的女兒,眼前這個女子不可能不知情。
當真是失憶了?
謝衡之壓根不信這個說辭。
倒不如說——
她根本就不是商亦泠。
第70章
其實謝衡之從未真正了解過商亦泠這個人。
當年他離開江州書院時,商亦泠才十歲,身形容貌都還未脫稚氣,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根本沒有成型的性情。
直到成婚,二人也才再次相見。
那半年形同陌路的相處也不足以讓人探知她的本性。
況且她接連遭受了棒打鴛鴦,被迫嫁給自己不愛的人,還失足落了水,高熱一月才撿回一條命來。
性情發生再大的變化也並非說不過去。
謝衡之甚至懷疑過她的這番變化,是在謀劃著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例如設法離開上京這個牢籠,與心上人廝守。
唯獨與他人的關系,是絕對“變”不出來的。
所以當發現她與亦尚書家那個小兒子關系不一般時,謝衡之曾懷疑過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商亦泠。
但是他查也查過了,人還是那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絕無偷梁換柱的可能。
直到孟大夫的出現。
她那一聲“雲娘”,以及在假意放火燒悲田坊時,她為了孟大夫哭得歇斯底裡,根本藏不住真實的感情。
謝衡之不得不動搖了信念,懷疑自己的確百密一疏。
在他遠離上京的那一個月,難不成真讓商亦泠金蟬脫殼了?
但這一切始終過於荒謬。
世上怎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除非是出現了那些傳說中的“易容術”。
即便是認可了這種隻存在於話本裡的荒誕東西,只會寫詩的商亦泠又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辦到這種事的?
指望她那兩個陪嫁?
還不如求神拜佛。
但謝衡之不信神佛,隻信人為。
他不認為商亦泠有這個能力,所以他依然傾向於商亦泠就是商亦泠。
於是他派刀雨千裡迢迢請來了商夫人,來給這些荒謬的事情定性。
生她養她的親生母親,必然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然而事實便是,僅僅一個晚上,商夫人便明確地感受到這不是她的女兒。
母女是世上最為緊密的關系,即便女兒面目全非,母親也能認出自己的女兒。
然而當女兒容貌不曾有一分變化時——
商夫人說她不是商亦泠,她必然就不是商亦泠。
甚至已經不需要商夫人給出明確的證據,光是亦泠那一手的冷汗,已經暴露無遺。
且不說她對商家的一無所知,即便真是失憶了,為何見到自己的母親會如此緊張,竟希望她早日離開?
一重又一重的證明,已經由不得謝衡之繼續固執己見。
他不得不承認。
此時此刻躺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根本不是商亦泠。
夜已經深了,連風聲都沒有。
謝衡之睜眼,輕輕地側過頭,藉著朦朧的月光看向身旁的這個人。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背對著他,安安靜靜地,仿佛已經沉睡過去。
但是謝衡之能感覺到她還清醒著……甚至是惴惴不安的。
恐怕她也知道自己的秘密即將暴露了。
但——
看著她熟悉的背影,謝衡之卻想,就算她不是商亦泠,又如何?
要揭露她的偽裝嗎?
對他毫無益處。
把真正的商亦泠找出來?
沒有必要。
查清楚她和真正的商亦泠交換身份有什麽目的?
似乎也不重要。
他自信一個女子對他造不成什麽影響。
所以呢?然後呢?
思來想去,理由想了一堆。
謝衡之卻意識到,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商亦泠,他就是想留住這個人。
這對他來說也根本不是難事。
只要他不發作,這世上就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她不是商亦泠。
即便是商夫人,他也有辦法摁下她的疑慮。
現在的問題是,她不是商亦泠,那她是誰?
謝衡之真正在意的是這個。
不,應該說謝衡之原本可以不在乎這個。
他若是想留住這個人,無論她是誰,他都可以辦到。
可是當他確定她不是商亦泠時,無需刻意思考,無數關於她真實身份的蛛絲馬跡仿佛長出了手,全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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