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轎子裡的男人心懷忐忑地將自己上上下下又整理了一遍,甚至連下巴處剛剛修理好的胡子也摸了一遍。
明明他今晨已經對著鏡子看了許多遍了,也確定了萬無一失,甚至覺著銅鏡裡留了胡子的自己看起來溫文儒雅,挑不出毛病來。
可這會兒不知是不是近鄉情怯的那種心情,他又開始不自信起來,覺著衣服穿得不夠好看,覺著不該學周淮林留胡子的。
僅僅是想象著梁瓔的目光會落在自己身上,他就緊張得無所適從,卻又隱秘地期待興奮著。
如此停留了好一會兒,才下了轎子。
看到跪在地上的梁瓔時,魏琰又後悔自己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往那邊的腳步都帶上了幾分急切,又生生忍住。
他聽見自己用著盡量平穩的語氣說了“平身”。
梁瓔也起身,她的腿看著並無異常,還能扶著旁邊的老夫人一同起身。
那頭稍稍抬起時,魏琰能多看清了一些面容。
好像與兩年前相比並沒有什麽變化,白皙的皮膚裡透著紅潤,小巧精致的臉上,沒有一處是不好看的。
不是那個總是停留在二十歲對著自己盈盈笑的幻影,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哪怕是難掩眸中的冷漠,也依舊是更加鮮活。
魏琰恨不得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他甚至發不出聲音來,覺著自己會在這麽多人面前失控。他也從沒有這般覺著維持偽裝是一件這麽辛苦的事情。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魏琰想象不到自己是用了怎樣的自製力,才讓視線轉開。
離京之前,文杞就再三提醒過他,多想一想母親以後在周家如何立足。
其實魏琰想的是,有自己在,她需要什麽立足?她在哪裡不能立足?
可事實上,他卻只能為了不讓梁瓔難做而妥協。
他若無其事地與周家家主、周淮林以及其他人都交談幾句後,才終於將目光順理成章地又轉回到梁瓔身上。
“梁瓔在這裡生活得還習慣吧?”
梁瓔點頭。
“你嫁得遠,朕不能多照拂。若是有什麽需要的,只需寫信告訴朕。”
梁瓔再次點頭。
她的目光始終向下,沒有往魏琰這邊看一眼。
天子威嚴,不能直視,在外人看來是再守禮不過的舉動了。
可魏琰隻覺著煎熬。
他在心裡拚命地祈禱著梁瓔能抬頭看看自己,想要再跟她說幾句話,可看著一眾等著自己的人,還是努力克制了。
若無其事地結束了問話,再轉身與旁人交談。
周家人一同將魏琰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但後邊就只有有些地位的才能陪著一同,其他人都是在外廳候著的。
梁瓔身份特殊,自是要一同隨行的。好在她跟得比較遠,陪著魏琰的主要還是周家的男人們。
“江南的園林果真是別具一格,京城要相差甚遠了。”
“皇上過讚了,這小家碧玉的園林,如何能和皇家威嚴相比。”
他們一行人一邊說著,一邊繞著園子緩慢步行,魏琰是第一次來這裡,可他好像對這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草一木都在密探們的一次次匯報中爛熟於心。
不同的是曾經紙上的文字,都變成了無需想象的真實畫面,他不疾不徐地四處看著,想象著梁瓔是怎麽在每一個地方留下痕跡的。
他嘴上還在與身側的人交談著,靈魂好像卻好像已經出竅到身後不遠處那個女人的身邊。
想象著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她、與她說話,牽她的手,想象著每日與她漫步在這裡的,都是自己。
僅僅是這麽想著,就讓他悸動到渾身顫栗。
這樣就夠了,他拚命地從梁瓔這裡挖來一絲兩絲的甜頭,就足以讓自己熬過去了。
午膳也是在周府用的。
席間歌舞升平,魏琰喜歡這樣的節目,因為他終於可以借著看舞的動作,正大光明地去看坐在下邊的人。
看她的筷子落在哪一道菜上,魏琰也裝作不經意地夾起同一道菜。
滿足……但也不滿足。
始終得不到她的注視,讓男人升起無法言說的煩躁,他偶爾會試圖說一些話,或者打賞跳舞之人,可無論做了什麽,似乎都無法吸引到梁瓔的注意力,她始終是盯著面前的杯盞不往這邊看上一眼。
魏琰的煩躁益甚。
“聽說周刺史前不久喜得貴子?”他又開口問周淮林。“是男孩還是女孩?”
明明什麽都了如指掌的人,這會兒卻裝作記不清楚的樣子,但周淮林也只能回答:“回皇上,是女孩。”
“叫什麽名字?”
“梁歲暖。”
“姓梁啊?”魏琰笑了,“隨母親的姓,真是稀奇,周刺史可真是不拘禮法、性情中人。”
周淮林回了一聲皇上謬讚。
原以為這話題就這麽過去了,哪知沒一會兒魏琰又問了回來:“令千金多大了。”
“回皇上,一年零三個月。”
他問得多了,就有人馬上動起腦筋來:“算起來這會兒歲暖應該也醒了吧?不若抱過來讓皇上看看如何?”
周淮林自然是想拒絕的:“孩子頑皮,恐……”
“這有什麽?”魏琰徑直打斷了,“小孩子便是做了什麽也只是孩子心性,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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