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和熙王妃滿頭冷汗，這會兒不知該氣兒子不爭氣，還是同情他。

囡囡竟然把他給忘了。

裴沐珩被這句話給震得七葷八素，俊臉青一陣白一陣，到最後黑得透透的。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裴沐襄，他愣是捂著肚子笑到抽搐，指著裴沐珩回囡囡，

"他是你裴三哥呀，囡囡跟他一道讀過書，難道忘了嗎？"

倒是裴沐景見怪不怪，輕輕瞥了瞥裴沐珩泛黑的俊臉，嘀咕一聲，"大哥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囡囡剛回來不也沒認出咱們麼，四年了，囡囡那時小，不記得也是常理。"

囡囡很不好意思，撓了撓首，沖裴沐珩作了一揖，"許久不見，三哥還好吧。"

她大大方方打招呼。

囡囡穿著一身修長的粉色襦裙，上身罩著一件杏色的短褙，八歲大的小姑娘生的纖細秀逸，頗有亭亭玉立的風姿，她笑起來眼梢十分柔軟，如天上的星星輕盈璀璨。

裴沐珩看著她，原本騰起的那股無名怒火，對上她大大方方一句"三哥還好嗎"，瞬間熄滅了。

瞧，他在這兒生悶氣，人家萬事不過心，裴沐珩很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三公子到底是是三公子，風度還是有的。

裴沐珩深吸一口氣，不冷不淡朝囡囡回了一禮，生硬問道，"我很好，老師還好嗎？"

囡囡回道，"爹爹好著呢。"

隨後想起熙王的話，她拉著雲崢準備告辭，

"王爺，囡囡回去問一問爹爹，若是爹爹答應，那囡囡明日就過來習武。"

熙王哈哈大笑，"好。"

那頭裴沐珊和蕭芙卻是攔住了囡囡，

"別急著走呀，囡囡姐姐，再玩一會兒嘛。"

囡囡笑，"玩什麼？"

五歲的裴沐珊道，"踢毽子！"

三位半大的姑娘又去了花壇隔壁的一塊空地踢毽子。

這麼多孩子就屬雲崢年紀最小，姑娘們不帶他玩，蕭冰與裴沐襄等人又跟著熙王在比拳劃腳，獨他站在熙王妃身邊東張西望，熙王妃在花廳坐下，招他過去吃果子，雲崢不聲不響挨著熙王妃坐著，閒適地磕瓜果。

裴沐珩來到熙王妃身側坐下，一面問她，"娘親，老師一家何時回的京？"

熙王妃告訴他，"前日傍晚到的家，舟車勞頓歇了一日，今日你師母帶著囡囡和雲崢過府做客，你師母剛回去，囡囡留下來玩。"

裴沐珩這幾日都宿在皇宮，不知道也不奇怪。

他自小跟著皇帝讀書，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熙王妃打量他片刻，不知他有沒有因方才的事生惱，卻還是寬慰他，"時隔太久，你別放在心上，再處幾日又熟悉了。"

裴沐珩輕輕掀了掀唇角，不知是自嘲還是氣囡囡，不以為意回道，"那晚邊我去給老師請安。"

他看了一眼熙王妃身側呆頭呆腦的雲崢，"師弟倒

是有幾分憨相。"

熙王妃撫了撫雲崢的頭，"是呀，他跟囡囡小時候一樣可愛，你別看他憨，可機靈著呢，你爹爹很喜歡他。"

果然，熙王給幾個孩子做了示範過後，折身回來，一眼看到只顧著吃的雲崢，抬手將他抱起來，"你這小樣可不像你爹爹。"

雲崢一臉別提爹爹的樣子，"我不喜歡爹爹。"

熙王樂了，"那你做我兒子得了！"

"好啊好啊，王爺爹爹給糖吃麼？"雲崢手舞足蹈道。

這麼快就改換門庭了，熙王妃和熙王哭笑不得。

別說荀允和，就是章晴娘身上也不見半點不著調的樣子，不知這兒子怎生出來的，熙王光想一想就知道荀允和有多頭疼。

裴沐珩看著這位師弟直搖頭。

傍晚熙王妃留飯，囡囡卻堅持牽著弟弟回府，雲崢一步三回頭，眼巴巴看著熙王，那眼神恨不得熙王將他留下做兒子，熙王捂了捂額，方覺自己攤上了大事。

暮色四合，囡囡帶著弟弟進了後院正堂，晴娘正伺候荀允和更換朝服，老爺子坐在西廂房用膳廳優哉遊哉喝著小酒，雲崢瞧見爹爹在正屋，轉身一溜煙去了老爺子身邊。

荀允和余光明明瞅見了兒子女兒，怎麼一轉身就只看到囡囡，囡囡笑眯眯朝他行禮，

"爹爹，女兒想跟著熙王殿下學些防身的功夫，可好？"

荀允和一聽微皺眉頭，"習武很苦，爹爹怕你吃不消。"

在他心裡，除了讀書，女兒其餘的都不必學，什麼三從四德，針線活計，都不在荀允和眼裡，自然他也捨不得女兒拿刀動槍，可別傷著了那小胳膊小腿。

晴娘這回罕見支持了女兒，"就讓她學一些吧，也省得在外頭吃虧。"

晴娘上輩子柔弱無依，心裡何嘗不羡慕精幹的女子。

荀允和畢竟寵愛女兒，只要囡囡喜歡的，他極少阻止，權衡片刻道，"成，學些拳腳功夫，可比自己跟自己較勁。"

夜裡，裴沐珩過來給荀允和請安，荀允和自然對他進行了一番考較，發現這孩子讀書甚有天賦，九歲的識字量已到旁人十五六歲，見解也十分獨到，不愧是養在皇帝膝下的皇孫，荀允和很滿意，不過對他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再一次幫著他列了一些書單，給他夯實基礎。

對著荀允和的教導，裴沐珩是心服口服，結束後，裴沐珩提出去給晴娘請安，荀允和搖頭道，"不必了，你師母睡得早，改日吧。"

裴沐珩離開時，懷裡抱了五六本書冊。

荀允和回到後院，晴娘正在東廂房哄女兒睡覺，荀允和邁進來看著半睡半醒的囡囡，擺手道，

"還是我來吧。"

自囡囡五歲起，晴娘便叫她單獨睡一個屋子，起先囡囡哭了很久怎麼都不適應，荀允和每日哄著女兒睡著才離開。

晴娘看著窩在被褥裡賣乖的女兒，心裡軟成一灘水，"還是我來吧，女大避父，往後我來哄囡囡。"

其實這麼大孩子已經不需要哄睡，只是夫婦倆虧欠囡囡，忍不住便寵溺了幾分。

荀允和哭笑不得，"你確定要我去哄雲崢？"

晴娘想起父子倆雞飛狗跳的場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晴娘施施然起身，看著高大的丈夫，"你若是拿出對囡囡一半的耐心給雲崢，也不至於這樣。"

當年囡囡將污泥糊在荀允和臉上，荀允和都不帶皺眉，如今對著兒子好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荀允和不置可否，而是坐在了晴娘的位置，伸出寬大的手掌扶著囡囡的腦勺，"爹爹來了，囡囡睡吧。"

囡囡蹭了一會蹭到爹爹溫熱的掌心，小臉窩在他手掌方闔上眼。

荀允和看著乖巧的女兒，漸漸出神。

如今的囡囡已漸漸褪去嬰兒肥，現出幾分雲棲的輪廓來，尤其笑起來眉梢彎彎，幾乎一模一樣，荀允和看著她總忍不住想起前世的雲棲，給她再多的愛都不足夠。

西廂房這邊就沒那麼溫馨了，雲崢沒有囡囡的待遇，從囡囡開始獨寢，荀允和將礙眼的兒子也扔了出來，所以小雲崢早早就獨自睡一個屋，小雲崢懶洋洋睡在被窩裡，晴娘哄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再哄一會兒還是睜開眼，好不容易以為他睡著準備離開時，他再次睜開眼。

晴娘咬著後槽牙，"你睡不睡？不睡將你扔外祖父那去。"

荀允和還能看著晴娘的面子，留幾手，老爺子沒有半點忌諱，一巴掌拍過來時，小雲崢骨頭都能拍碎，雲崢委屈巴巴闔上眼，心裡想的是熙王府到底缺不缺兒子，他可以給別人做兒子。

翌日天還未亮，荀允和起床準備上朝，京城不是金陵，每日卯時三刻便有廷議，他現在是大晉史上最年輕的三品大員，萬眾矚目，不敢行錯一步。

他剛起床，身後晴娘也揉著微醺的睡眼打算動身，荀允和一面穿戴一面阻止她，"還早呢，你起來作甚？"

晴娘裹了件厚褙子，起來伺候他穿戴。

荀允和看著妻子溫順的面孔，搖著頭道，"這裡不是金陵，往後我每日都要起這般早，你難道日日跟著？快些去歇著，我能照顧好自己。"

晴娘一面給他系紐扣，一面直勾勾看著面前俊美的男人。

前世徐科每日晨起均要人伺候，她那時再疲憊也得打起精神應付。

徐科待她也好，卻很講究三從四德，反觀荀允和，他明明是最循規蹈矩的君子，無論對著妻子和女兒，他從來極為寬宥。

她都能照料徐科，為何不能照料荀允和？

紐扣系好，她開始給他系腰封革帶，荀允和看著她輕車熟路的動作，眸光黯了黯。

空氣裡無端蔓延出幾分晦澀。

晴娘再次抬眼時，已紅了眼眶，昏暗的光線中，她喃喃問他，"以前她也這般伺候你嗎？"

她踮著腳離他很近，眼底的淚水在瞳仁裡晃蕩，有痛心，有嫉妒，諸多情緒交雜在一處，難以言喻。

荀允和眸光被刺痛一般，搖頭道，"我大多時候睡在書房，不讓人伺候的。"

晴娘吸了吸鼻子差點哭出來，含著淚幫他將革帶系好，最後忍不住攬住他雙肩，壓在他心口哽咽道，那往後我每日陪你起床。

荀允和聽了這話，深深歎了一氣，終究不再拒絕。

荀允和剛邁出正屋，瞥見東廂房出走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囡囡打著哈欠慢吞吞來到主屋，荀允和看著女兒十分吃驚，"囡囡，你起這麼早作甚？"

囡囡睜開微醺的眸子，對著爹爹行了一禮，"我習武呀。"

荀允和看著毅力十足的女兒，真不知該說什麼。

好好的嬌嬌女不做，偏要學一身本事。

反觀西廂房那個小懶蟲，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時辰不早，荀允和先行離開，晴娘親自送囡囡來熙王府，母女一人先是見了熙王妃，熙王妃領著他們去到王府在西苑特設的一個講武場，囡囡進去時，天色濛濛亮，講武場已杵著幾道身影。

熙王沒料到囡囡說來就來，招手示意她站在裴沐珩身側，

"往後你就跟著你三哥哥習武，明白嗎？"

囡囡鄭重點頭，對著裴沐珩拱了拱手，"三哥哥好。"

裴沐珩蹲著馬步，目不斜視，從鼻孔擠出一聲嗯。

囡囡學著他的姿勢開始蹲馬步，熙王幫著她糾正姿勢。

"好了，現在開始計時，誰最先敗下陣來，便繞著長廊跑五圈。"

裴沐襄不幹了，他吃力道，"爹，咱們都蹲了好一會兒了，您現在又說重新來？豈能朝令夕改？"

熙王沒好氣瞪過去，"你們仨難不成連囡囡都比不過？"

裴沐襄頓時不吭聲了。

第一日囡囡撐了一盞茶功夫便敗下陣來。

第一日囡囡撐了一刻鐘

十日過後一個朝晨，荀允和休沐，親自送女兒過來王府。

兩位父親立在晨風中看著四個孩子。

熙王身邊還挨著個看熱鬧的裴沐珊，荀允和懷裡抱著個沒睜開眼的小兒子。

無論風吹日曬，只要小雲崢想睡，沒有人能逼他睜開眼，荀允和拍了拍他小屁股，他便換了個姿勢窩在爹爹懷裡繼續睡，荀允和原想叫兒子感受感受熙王練兵的氛圍，結果自個兒反倒成了他的人肉墊子。

當著熙王的面，忍著沒扔兒子。

一刻鐘過去，裴沐襄額尖冒冷汗，裴沐景全身開始發抖，裴沐珩面色如常一動不動，囡囡籲了幾口氣。

兩刻鐘過去，裴沐景撐不住往後跌在馬場，裴沐襄見有人比他先一步倒下，意志力鬆弛，立即腿軟坐了下去。

場上只剩下囡囡和裴沐珩。

晨陽熾烈，五官鋒利的少年端得是不動如山，連著胳膊都不帶顫一下，神色間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整個人美得像是一副精心雕琢的畫。

囡囡余光瞥見三哥遊刃有餘，忍不住想試一試自己的底線，她咬著牙任汗水橫陳。

荀允和明顯注意到囡囡額尖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心疼不得了，他將兒子拍醒扔下來，來到囡囡身邊，

"囡囡，別撐了，快歇一會兒。"他看了一眼比囡囡高出一個頭的裴沐珩，"別跟三哥哥比，三哥哥是男孩子，他從小習武，你追不上他。"

汗水順著眉睫滑落眼角，囡囡眯了眯眼，艱難開口，"我沒跟三哥比我跟自己比"

這邊熙王看著堅強的囡囡，再瞅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老大老一，一腳踢過去，

"混帳東西，連囡囡都比不上。"

裴沐襄還要面子，揉著發酸的膝蓋與囡囡道，

"囡囡別逞強，膝蓋會疼的。"

囡囡回眸瞥一眼爛泥一般的大哥哥，再看一眼身側堅韌如松的三哥。

裴沐珩這時也看了過來，四目相對，囡囡沖他笑了笑，裴沐珩目光幽深平靜，在她紅彤彤的面頰掠過，很快又直視前方。

裴沐珊蹦蹦跳跳來到哥哥身旁，叉著腰道，"哥哥，你讓著囡囡姐姐，讓她贏一回。"

裴沐珩不予理會。

就在這時，一個小不點往裴沐珩沖來，撓了撓他膝蓋窩，裴沐珩臉色一青，忍不住膝蓋打折，往後倒退一步，坐了下來，他看著小雲崢神色難辨。

小雲崢卻是高興地蹦起來，"姐姐贏了，姐姐贏了。"

話未說完，一巴掌拍了過來。

雲崢差點轉如地螺，他扭頭對上黑臉的爹爹，哇的一聲哭出來，淚汪汪往熙王撲過去，

"王爺爹爹，王爺爹爹"

熙王將他接住，摟在懷裡大笑不止。

"允和啊，你這兒子可真有意思。"

荀允和一輩子臉面被雲崢丟了乾淨，他扭頭看向囡囡，囡囡撐了一會兒鬆懈下來，荀允和趕忙扶住女兒，小心她摔跤，讓她活動筋骨。

囡囡適應片刻，恢復如常，跟裴沐珩道歉道，"我弟弟不懂事，三哥別放在心上。"

裴沐珩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歇了一會兒，熙王開始讓四人比武，打算讓荀允和檢驗一番習武的效果。

過去這十來日，熙王給囡囡挑了一件兵刃，熙王原想讓她習劍，哪知囡囡比較霸氣，徑直挑了根長矛，熙王府的長矛過於厚重，囡囡拿不動，熙王愣是給她量身定制了一杆長矛。

囡囡右手留著把脈，用左手練矛，一杆紅纓長矛在她手裡被武得虎虎生威。

熙王給囡囡匹配的對手是裴沐景，囡囡學功夫的時日不長，但是她擅長摸經斷穴，她知道捅哪兒裴沐景受不住，裴沐景對著嬌滴滴的妹妹哪裡敢動真格，很快落了下風。

乾脆俐落將裴沐襄打下馬的裴沐珩，手執長劍扭頭去看囡囡，卻見那小姑娘溫溫柔柔笑著，一杆長矛毫不客氣將對手掀落馬背，那畫面的反差令他生出幾分毛骨悚然。

果然是個面柔心狠的小丫頭！

偏偏在這時，熙王笑容熠熠朝一人招手，

"珩兒，接下來輪到你跟囡囡打一場。"

裴沐珩毫不猶豫拒絕，"她不是我對手，我不跟她打。"

囡囡倒是很痛快地問熙王，"王爺，贏了三哥有彩頭嗎？"

裴沐珩被這話給氣吐血，"你能贏我？"

熙王實在是太喜歡囡囡這颯爽的性格，他頷首道，"有的有的，若是你贏了，往後三哥陪著你讀書習武，風雨不輟。"

裴沐珩被囡囡激起了鬥志，冷冰冰問，"若是我贏了呢？"

熙王攤攤手道，"那就是囡囡陪著你讀書習武。"

裴沐珩和囡囡雙雙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