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面容嚴肅:“今早我佔了一卦,七月不易遠行,師侄還是莫出門得好。”
宋禦笙笑眯眯道:“既是如此,昀兒不如便留在谷中,別再走了。”
一旁的秦碧簫雖不曾開口,可神色間對此亦是頗為讚同。
裴昀茫然:“師公不是應允了,我過完十四歲生辰之後,便可以出谷去臨安了嗎?”
“欸,臨安山遙路遠,人心浮躁,你去那裡做什麽?”曲墨不以為然,“何不永遠留在這裡,無憂無慮,逍遙快活!”
裴昀一時有些無措,她下意識覺得有什麽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隱約感覺自己忘了什麽,卻又想不起,支支吾吾道:
“可.....可是,我想去見我爹我娘......”
“昀兒莫急,”救必應伸手向外一指:“你瞧那是誰?”
裴昀回首,便見院子裡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人,為首是一對中年夫婦,男子英武挺拔,女子溫婉端莊,端得是人中龍鳳。
“昀兒,我們來看你了。”
“爹!娘!”
裴昀又驚又喜,急忙跑出門迎接,歡喜道:
“爹娘你們怎麽來了?啊,還有諸位哥哥嫂嫂!”
細看隨裴安與秦南遙同行的,可不正是裴府三個公子與各自的夫人!
“還有我,四叔!抱我飛,四叔快抱我飛!”
裴昀一低頭,只見一濃眉大眼的男孩子親熱的摟住了她的腿,吵著要她抱。
“霖兒!你也來了?你不是......”
話一出口,裴昀不禁一愣,自己想說什麽?霖兒怎麽了?是此時他尚未出生,還是他已然不在了......
她不由四處張望了起來。“昀兒,你在找什麽?”秦南遙柔聲問道。
“四郎可是在尋我們?”
一道清亮溫和的聲音響起,便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前者溫潤如玉佳公子,後者風流倜儻少年郎,正是那趙韌與謝岑。
“你我兄弟一場,四郎生辰,我豈能缺席?”趙韌眉宇含笑,“前次對弈,我和疏朗還未分勝負,下半場可要你繼續在旁督戰才好。”
乍見此人,裴昀不知為何心生酸楚,眼眶泛紅,愣愣喚道:
“承毅兄——”
“嘖嘖,你眼中便從來只有承毅兄,何嘗把我這大活人放在眼裡。”謝岑手搖折扇,似笑非笑道,“好說我也癡長你幾歲,怎地從未聽你喚過一聲疏朗兄?”
“你們都來了呀......”
“是啊,我們都來看你了。”裴安摸了摸裴昀的發頂,微微一笑,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只有你們嗎?”
裴顯納罕:“自然只有我們,四弟你還想有誰?沒有別人了啊!”
“有的,還有的。”
裴昀輕輕一笑,眼中緩緩落下淚來。
本該還有一人的。
亦或是說,其實只剩下那一人了。
“沒有別人了。”
宋禦笙坐著輪椅,被謝文翰推到了裴昀面前,他含笑望著這小徒孫,循循善誘道,
“昀兒你瞧,你的親朋好友都在此地,你不必再出谷,不必再千裡迢迢去臨安,不必再去經歷那些艱難世事,生離死別。留下來吧,和我們永遠在一起。難道你不想念你的父母兄嫂,你的師叔師伯?”
“我想,日思夜寐,從不敢忘。”
裴昀目光貪戀而懷念地徐徐流連過面前的每一個人,她戰死沙場的爹娘,英年早逝的兄長,國破人亡的摯友,各奔東西的師叔伯,還有早駕鶴西去的師公、小師叔公......
“可是,我不能。”
她後退了一步,輕聲道,
“我不能留下來,還有人在等著我。”
“昀兒,留下來吧。”
“昀兒,爹娘好想你。”
“四郎,為何要走?”
“小師侄,這裡有什麽不好?”
眾人七嘴八舌,紛亂嘈雜,卻無一不是目光真摯,神色懇切,發自內心想要挽留她。
她但笑不語,只是一步一步倒退而去。
“師侄!”
張月鹿忽地越眾而出,“你不記得二師伯曾為你佔得那一卦了嗎?”
裴昀腳步一頓,“四廢荒蕪,紅顏薄命?”
張月鹿搖了搖頭:“是姻緣。”
“什麽?”
“你的姻緣,乃是大凶之兆。非得國破家亡,山河破碎,南北覆滅,故人亡盡,才得圓滿。”
張月鹿深深的望向她,“即便如此,你仍是要走嗎?”
周公夢蝶,蝶夢周公。
如果早知這一場浮生若夢,十四歲那年她還會不會離開春秋谷,輕劍快馬獨闖江湖?
“我不知道。”
裴昀苦笑,
“可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切因果輪回早已應驗,假使當初已毫無意義。此生遇見了,我逃不掉。”
張月鹿點了點頭,“既然你已選擇,那我們便不強留你了,今後人生漫漫長路,你且自行珍重。”
“保重,四弟。”
“小師侄,照顧好自己。”
“昀兒,爹娘在月亮上等你。”
“去吧,四郎。”
於是每個人面上都掛著和煦的笑,他們招手,他們叮嚀,他們不舍,他們與她做著今生今世最後的道別。
下一瞬,面前本來還表情鮮活的眾人驟然凝滯,烏發成雪,紅顏白骨,如秋葉落花一般相繼凋零枯萎。裴昀尚不及反應過來,他們便已成為了可怖的骸骨,微風吹過,化灰而去,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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