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知道仙境有什麽,但更靠近仙境的地方一定更遠離饑寒和戰亂吧?沒有人真的逃到蕪梯山,他們在淡河駐足了。
那些死寂的鄉裡又一次有了人氣,偶爾會有人從大路的土壤下挖出幾枚銅錢,半截鋤頭,它們安靜地躺在黑暗的土壤中,暗示來者們這裡曾發生什麽。
而來者們不去接受這暗示,被焚燒過的原野再一次薺麥青青。
人有了,兵源有了,但武器沒有。
當我方土地面積特別小,兵源特別少的時候,就只能從武器上下功夫。
那把刻著無的信筒劍雖然幾乎只是個玩具,但它鮮明地傳達出來一件事做這個的人是個製機械的好手。
這可是連真實歷史的唐都沒到的年代,居然有人把類似於現代彈簧的東西應用起來了。
嬴寒山沒敢冒冒失失拆掉那把信筒劍,她只是對著光研究了幾日,又敲了好幾個鐵匠的門。鐵匠們說自己複製不出來這東西,也不知道“無”是哪位大家。
這之後她就開始抓心撓肝,做夢都想把這位“無”綁來改良武器。
這個時節剛剛下蠶豆,豆莢還嫩得可以作菜吃。
淳於顧剝豆莢吃豆,把外面那層皮殼點兵點將一樣在桌上排成一排。
他吃得細致,享受,仿佛不是在吃豆子,而是在剝一隻鮮肥的蟹。
他是王子煜的幕僚親信,行為做派卻不像是世家子。
比如他坐下時就喜歡沒骨頭地向著什麽地方一歪,比如他喜歡絲毫沒有儀態地吃些貴族們看不上的賤物。
前幾日府中買了一頭豬,這人還探頭探腦地去廚房問能不能分些下水給他。
當嬴寒山進來時,淳於顧特別正經地直起身來,看清楚來人之後又塌下脊背。
“來來來,寒山也來點。”他笑嘻嘻地說。
嬴寒山不吃。她坐下,掏出那把小劍來,淳於顧立刻開始西子捧心說啊寒山果然有情有義還留著此物想必一定是看到了我在那張絹上的留字。
“你閉嘴,”嬴寒山說,“做這個東西的‘無’在哪?”
淳於顧哽住,訕訕地又摸了一顆豆起來:“……這麽急啊。”
狐狸的微笑收起來,他纖長的手指意有所指地點點桌面:“淡河雖然現在元氣逐漸恢復了,但畢竟疆土不廣,左右又有強敵。明府這時候欲自立諸侯,是不是太早了?”
嬴寒山:
嬴寒山:你說慢點我跟不上你的思路。
然後她看到淳於顧也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不是明府讓你來問的嗎?他問,嬴寒山搖頭。你不知道“無”意味著什麽嗎?他問,嬴寒山還搖頭。
然後這人大笑起來。
淳於顧笑得前仰後合,滿桌子的豆殼都被拍亂了。“哎呀,哎呀,小生第一次見。第一次見有人打聽‘無’的下落,卻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啊。”
他驟然一正色:“獻王劍者,無氏。”
“無”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家族。
他們世代都是製造兵器的高手,也世代都是為帝王鍛劍之人。時間一久因果就被倒置,為王獻劍成為了獻劍與王。
這群姓無的人就像白澤一樣,他們把劍給誰,誰就被認為有帝王之相。
這是大壞事。
任誰都想要無氏劍,任誰有了無氏劍都會起別的心思。沒有劍而有野心的人想要劍,有劍而有野心的人不想讓別人擁有劍。
謀殺,脅迫,羈押籠罩著這個家族。直到有一天無氏嘩地一聲就地分散,散入茫茫人海。
無氏再不獻劍,也不鑄劍。
但他們還是乾著舊營生的,不知道哪個村子裡的哪個鐵匠可能就是無氏之人。
淳於顧說,這把玩具一樣的假劍就是從一個無姓的鐵匠手裡得到的。
“他們特別怪。”淳於顧笑嘻嘻地說,“隱姓埋名地躲起來了,但得意的作品上還留著無氏銘。東西一旦流傳出去就有人找,有人找就不得不再搬家,圖什麽呢?”
嬴寒山不做評價,古代的手藝人們都有自己的傲慢在,很多皇室的工匠冒死也會在自己做的器物上留下名字,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他們的驕傲。
“那個鐵匠在哪裡?”
“死了。”淳於顧說。
“他叫無詢天,小生見到他時他在臧州,帶著一個女兒。女兒生了傷寒,命眼看就要沒了,他不得已開始賣自己做的器物。小生看到上面的無氏銘,才知道他是無家人。”
“其實那時小生是想買他的劍的……哎哎哎別這麽看著小生,當然是拿去獻給我家殿下。他腰上懸著一把好劍,好劍啊……縱然是襄溪王殿下的劍,在那把劍的面前也如同鏽鐵一樣……”
“可他不賣,哈哈。小生就買了這個,多好玩。”
他頑童一樣拿起信筒劍嘎嘣嘎嘣地推進去按出來:“後來,我就聽說他死了。賣有銘的鑄物救女兒,他應該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
“只是不知道那女郎怎麽樣了,那把好劍怎麽樣了。他女兒叫無宜,諸事不宜,也是個怪名字。”
嬴寒山剛剛因為失望塌下去的肩膀支起來,又一次塌下去。
鐵匠死了,但他有後人,他有後人,但後人在第五特的地盤上。她需要這個後人對抗第五特,但她沒法過去,什麽死循環。
“我得想辦法去趟臧州。”嬴寒山站起身。
淳於顧滿不在乎地又開始吃剩下的豆:“她未必活著,活著也未必還在那裡……縱使在,他們家人的脾氣那麽怪,你用刀子抵著她脖子她也不一定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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