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不在,其他人也沒有熱鬧看完的架勢,她們仍舊興致勃勃地圍著她,目光沒有分給他一點。離她近的女青年友善地拍拍她的肩膀,手臂,示意她轉過臉去。
這才是個開始而已。
隨著剛剛唱歌青年的退後,有更多人走向她,在那鋪滿了花的毯子上站定,取下自己的鬥篷。這火光跳躍的草原一瞬間像是變成了二十一世紀哪個大牌的秀場,那些或眉眼深邃,或線條優美的青年與少年掀開鬥篷,向她遞上手中的繡帶。
已經蓄須的仔細修過面,矜持地側著臉,隻讓火光描摹出一個輪廓分明的剪影,還是少年的在額頭用彩色點了花紋,脖頸和手腕戴滿花串,眼神亮閃閃地望著她。
戰場上一步不退的女修被這陣仗驚得退了幾步,差點沒栽到背後誰的身上去。
“去呀。”她聽到高衍的聲音了。
嬴寒山回頭,半晌才從人群裡看到高衍,有點俏皮地歪著頭。
“我聲明,”嬴寒山伸手掐了一把她胳膊,“我有愛人。”
高衍哎呀了一聲,把頭歪向另一邊:“有就有嘛,你又不是,賣給他。”
“你喜歡誰,誰喜歡你,一起過一晚,為什麽,不可以?還是說,你喜歡的人,都比他們好?”
她撇撇嘴:“我不信!中原的,男人,沒有幾個好的。”
確切來講萇濯好像是花花,不是男人啊……
雖然……但是,自己曾經思考過他那副美人相是否只是捕蟲的苞片,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想下去,萇濯大概,也許,也可以是……?
嬴寒山用力搖頭,把自己那部分胡思亂想的腦漿子晃勻。
“高衍啊。”她又掐了掐她的手,抬頭看向天空,“看!那是什麽?”
高衍不明所以,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其他人亦下意識地隨著她的手抬頭去望,嬴寒山一撒手開了殺生道的飛行,嗖一聲從人群中鑽了出去。
“有個詞形容宿主特合適,您知道是什麽詞嗎?”系統說。
不知道。嬴寒山說,不許說。
“抱頭鼠竄。”系統說,“還是尾巴上點了二踢腳那種大耗子。”
都說了不許說了!
她料到她會夢見萇濯。
從人群中竄走之後她躲了半天,終於找到圖盧給自己換了個新帳篷。在毯子上躺下之前,嬴寒山小聲叫了兩句萇濯。
那朵花安安靜靜,不聲不響。
她閉上眼睛,再睜眼就已經不是隱約能聽到歌聲與歡笑的帳篷裡。
這裡好像是淡河府衙。
月光淡淡的,在庭院裡的苦楝樹上塗了一層。上次焚城後這棵樹整個都燒成了黑的,春來居然繼續抽葉開花,長出了白生生的樹皮。嬴寒山就站在樹下,看一點燈光從不遠處的門裡透出來。
她推開門,門裡伏案的人抬起頭。
萇濯穿了身月魄青的外衣,亦或者那就是身洗舊了青衣,只是月光給它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白。他沒有束發,滿頭黑發藤蔓一樣散在肩上。
桌上的公案還有小半沒有批完,萇濯單手支著頭昏昏欲睡,看到嬴寒山進來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又跑到你的夢裡來了?”嬴寒山問。
萇濯愣了愣,下意識一邊歸攏頭髮一邊找身邊的發簪,沒有找到。就只能局促地抓著頭髮看她。
“我大概確實是睡著了……”他說。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嬴寒山揚揚眉毛,作勢要從門裡退出去,立刻有藍色的花蔓從他的發上,手上延伸出來,很可憐地牽住她的衣袖。
“別走。”
“寒山走了,我便一時半刻再難夢到你……”
嬴寒山被藤蔓牽著,在他身邊坐下,這個人臉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血色現在又褪得乾乾淨淨。眼下有些淺淺的烏青,嘴唇也是白的,看著案牘勞形了很久。他在月光裡微微側過臉,睫上的光暈模糊不清,睫毛一抖,一抖,像想把那光暈像露水一樣抖掉。
“我都快分不清你究竟是在我身上,還是在淡河了。”嬴寒山說,她把手伸過去,萇濯遲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進她手心裡。
“哪個都是。”他說,“只是那裡的濯,口不能言,手不能觸。”
但是可以吃醋。嬴寒山眨眨眼,沒把這話說出來。
他的手很涼,握久了才稍微有點溫度,甲床仍舊是不正常的青白色,嬴寒山抓住他的手指翻過來看,他就把手指蜷起來。
“淡河還好嗎?”嬴寒山問。
萇濯很輕地嗯了一聲:“還好,陳別駕來過一次,商議水軍的事情。與第五煜的一戰總歸是在沉州的可能多,軍報上說,他手下有水軍萬余,淡河也要做好準備。”
“其余的,濯還應付得來。”
空氣安靜了一小會,他的手指開始在她掌心裡輕輕掙扎。
“……眼睛很漂亮。”萇濯沒頭沒尾地說。
“什麽?”
“那雙眼睛,”他的聲音有點消沉,“也是藍色的,寒山看了很久,很漂亮。”
嬴寒山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他是在說那個天孤青年,這感覺稍微有點微妙,看一個能拿臉把人震懾得掉下城牆的美人說別人漂亮還帶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消沉,讓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撫他。他不像是在吃味,也不像是有怨氣,一種冷色調的,像是霧氣一樣的悲傷籠罩在白玉一樣的面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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