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鏡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他厭倦地轉過臉去,燭光在他身側晃動, 投下一片邊緣明晰的影子。
她喜歡他。
她的丈夫有很多喜歡的東西,他喜歡削鐵如泥的寶刀,喜歡秋深時結在馬毛上的霜,喜歡邊疆寂靜的夜色,喜歡帶著血氣的同行者。
她不知道他喜歡她什麽,他或許不喜歡她吧?在新婚夜裡汗濕的皮膚顫抖的手指緊緊貼絞在一起時,他看著她的眼睛,說的也是很不柔情的話。
“你為什麽哭?我做錯什麽了?”
沒有,他沒做錯什麽,只是她總是情不自禁地落淚。
沒關系,徐鏡想,這是一個英雄呀。英雄是不需要那麽直白地愛她的,只要他站在那裡,天神一樣被她仰視著她就覺得幸福了,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阿栩長得有點像他,這很好,可惜他的眼睛不是灰色的,是和她一樣深深的棕色,露出羊一樣的無辜相來。
她應該很幸福了。
如果她沒有發覺她的英雄好像在在意另一個人。
那位客人剛剛來的時候,徐鏡腦袋裡什麽也沒有。她隻覺得感激她又可憐她,聽說那個人臉上的傷疤深得連五官都看不清了。
如果她臉上有這樣的傷,當初父母就不會允許她參與那場相看,她的丈夫也不會隔著遙遙的人群用眼睛點一點她。
怎麽能這麽對一個好人呢,徐鏡想,怎麽能這麽對一個女人呢?誰把她的臉毀掉的?那多惡毒啊。
後來她發現第五靖滿不在乎地說那些傷疤,說那個人的智慧和勇武,她有些隱隱約約地害怕。因為他沒有說過她的事情,沒有說她如何可愛,如何被他欣賞和愛著,但是沒關系,他應該也不是愛那個人吧?
再後來,她聽說他們宴飲,出獵,那位客人殺死一頭白虎,然後輕飄飄地把它獻給他。
徐鏡沒有見過老虎,畫著栩栩如生的猛獸的屏風放在她兄長的書房裡,她聽說過有這麽一面古董,但她沒有理由去看。
徐鏡感到痛苦,她不可自抑地想要見見她。她想要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她的英雄會看著那個人。
於是她用感謝做由頭,幾次三番。終於把嬴寒山請了過來。
香爐裡的香換了味道清淡的,但嬴寒山進來的時候還是抽了抽鼻子。
隨著記憶逐漸露出一點端倪,她的五感也開始變得極為敏銳,敏銳得她好像一個突然開天眼的盲人,哪裡都不太適應。
她臉上的疤痕已經很淡,接近於無,現在它不再像是一張血色的面具,反而更像是半面似有如無的花紋。
徐鏡看著她的臉,好像回到了年紀還很小的某個時候,那是哪年元日,一隊從南來的神戲藝人在街上跳舞。
她推開馬車的垂簾向外眺望,在開路的乩童後走著手持刀劍的紋面藝人,那張布滿血色紋路的臉望過來,她就在那雙眼睛裡看到神的一瞥。
就因為這一瞥,她發了五六日驚厥。
現在那種可怕的感覺又回來了,眼前這個客人身上的血氣重得快要彌成紅霧,但本人的臉並不肅殺猙獰。
赤紅的斑紋從那雙金眼睛的眼角生長出來,很像是一條金鱗赤尾的魚,即使是徐鏡也要承認這位客人看起來颯爽又威嚴,好像不是凡人,是什麽的化身墜落在人世。
她在嬴寒山對面坐下了,有點不安地向著一邊挪了挪。
“之前,一直想著要當面謝你,”徐鏡整飭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來,“但是自從那一日從山上下來我就一直病著,怠慢了你這麽久。”
嬴寒山稍微低頭:“王妃不必在意。”
屋裡安靜了一刻,嬴寒山蹙眉,抬眼對上徐鏡的眼睛。徐鏡猛然從出神裡抽離,抱歉地對她笑笑:“抱歉……你的臉,似乎已經好了很多……?太好了,現在已經快要看不出來了。”
“是,從在這裡留下後,紅色就褪去了。”
“那你……”她試探地問,“有想起什麽來嗎?名字,來處,家裡人?”
有幾秒徐鏡幾乎是滿懷希望地等著她點頭,不論她想起什麽她都願意幫她追查,為她準備黃金和車馬送她還鄉。但嬴寒山只是輕輕地搖頭。
“有些隱隱約約的感覺,但仍舊什麽也想不起來。”
眼前的蒼峪王妃低聲歎了一口氣。
“也好,也好,” 她低聲喃喃,“也不急於一時……”
“其實……”再打起精神來談事情就有些艱難,徐鏡遲疑了好一會才繼續向下說,“其實今天請你來,除了謝你的正事,還有些子閑話,關於小劍的。”
“小劍這孩子原本是不允我說的,但這孩子畢竟半是我與殿下看顧著長大的,我們都知道他心思細,靦腆,有些事還得我們這些長輩說。”
徐鏡停下了,斟酌著嬴寒山的臉色:“那孩子……你怎麽想他?”
怎麽想他?他心地不錯,武藝也很好?年紀輕輕能帶起擎雲營,是少見的將才。但嬴寒山什麽也沒有說,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不是想問這個。
“那孩子對你有情誼,雖然他年紀小一些,但性子好,樣貌生得也好。等到阿栩長大,必定是要仰賴他的。你們志趣相合,你又願意留下的話,我想替他說項,你……”
“願意與他結親嗎?”
嬴寒山輕輕向後仰了一下,好像躲過突然飛過額前的一點什麽東西。當她直起身時,臉上的迷惑和錯愕已經被稍微收起來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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